第303章
猫头鹰伸出手来,一只色彩绚烂的宿命蜘蛛缓缓自他的袖口爬了出来,温驯地趴在他的掌心里。
“教皇冕下应该认得这样东西,”他压下对这救了他也害了他的小东西的复杂情感,继续介绍道:“这是命运女神拉莫多留下的造物,它吐出的蛛丝甚至可以阻碍神明的勘测。”
“……宿命蜘蛛,确实如此。”教皇抓紧了权杖,缓缓开口道。
“那又如何?”瓦勒里安回过神来,咬牙反驳道:“无论你用了什么邪术蒙骗众人,就算你是一名主祷,无信者的结局依旧只有疯狂与毁灭——”
猫头鹰脸上的微笑止不住地扩大:“可是我是圣者。”
他得意地眯着眼睛,朝着下方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天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的人群点头致意——他知道由他选定的观众,一定正在仔细观赏这谢幕之前的最后辉煌。
王后的身体猛地前倾,手指死死抓紧了扶手,指甲劈裂了都没发觉。如果这位奥肯塞勒学会的会长真是一位圣者,银鸢尾和费尔洛斯之间的僵持局面瞬间就被打破了。
这绝对是一个格外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甚至如果真如猫头鹰所说,像他这样的无信者可以成神,意味着‘神眷者’可以成神……那么管他什么无信者不无信者,搞的谁在乎教廷那群白袍子会不会因此地位一落千丈似的。
马里奥诺·萨布利奇缓缓站了起来,伴随着权杖重重砸向地面,整个鸢心广场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笼罩了,灼目盛大的光芒自教皇背后冉冉升起,所有人都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猫头鹰冷笑一声,他伸展手臂,一道高耸巍峨的白塔虚影从天而降,硬生生将那光芒撕碎。两股磅礴的力量在鸢心广场上空激烈对撞,空气甚至都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
就在此时,震耳欲聋的钟声再度响起。卡西乌斯二世依旧窝在座椅里,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玲珑的怀表。
“够了,二位圣者阁下。”一片鸦雀无声中,国王吊儿郎当地说:“在王城试图施展禁咒,这是想要拆了我的鸢心宫吗?”
“抱歉,陛下,请您原谅我的失礼。”猫头鹰率先见好就收:“只是想要在教皇冕下面前展现一下圣者应有的实力罢了。”
教皇沉默了片刻,也向着国王的方向低下了头,放下了自己的权杖:“只是为了避免阴谋与谎言——请您明鉴,陛下。”
“行了行了,我都听烦了。”卡西乌斯二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拍了拍手,一名侍从恭恭敬敬地上前,手中的托盘里有两支镶嵌着宝石的奢华金杯,其中正荡漾着鲜红剔透的酒液。
国王冲着那两只金灿灿的酒杯努了努嘴:“来吧,二位主讲人先一起喝上一杯,就当做是中场休息。”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被历史学家们称为“末代国王”卡西乌斯二世执政时期的重大转折点,也是最为离奇诡谲的政治谜团之一。
据卡西乌斯二世近侍留下的回忆录中记载,“广场辩论”当天清晨,枢机主教约书亚·瓦勒里安率先来到王座前,谢过国王与王后之后,他先是拿起了左手边的那一杯酒,沉吟片刻后,又拿起了右手边的那杯,转身亲自递给了猫头鹰,脸上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敬真相,尊敬的圣者阁下——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
猫头鹰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举起金杯向着国王与王后的方向隔空致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敬真理。”猫头鹰嘲讽地说:“如果您真的懂得什么叫‘真理’的话。”
但是大概三十秒后,这位刚在十分钟之前于众人面前自证圣者身份的无信者忽然痛苦地捂住了喉咙,脸色铁青,双目变得一片血红,大量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伴随着猫头鹰半跪在地上的声音,金酒杯从他手中掉落,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众人惊呼,王城军立即行动起来,“护驾”的高呼声此起彼伏。而猫头鹰血红的眼珠则死死盯着满脸错愕的瓦勒里安,他只留下了一句“居然下毒,卑鄙!”,然后便倒在地上,彻底停止了呼吸。
第298章 毒液
多么盛大的混乱,多么戏剧化的场面。
约书亚·瓦勒里安惊骇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尚未来得及入口的酒水从金酒杯中泼溅而出,在地上肆意流淌着,和猫头鹰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银盔骑士已经将国王和王后团团围在中央,王城军的包围圈越收越紧,见众人以异样的眼神望着他,瓦勒里安脸色煞白,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究竟身处多么险恶的境地。
“——奥利弗!”
白塔大学的副校长吉布森·怀亚特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他的老朋友,直挺挺地趴在地上,露出的半张脸尚且维持正常的样貌。
怀亚特跪在地上,哆嗦着手,试图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第一次居然没成功,于是他尝试了第二次——老人的双目愤怒地圆睁着,牙齿紧紧咬着,直愣愣地瞪着灰白的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向着谁挥舞拳头。
若不是他浑身的血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看起来简直好像只是摔了一跤似的。
“——远离他!他的血液现在也有毒性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怀亚特拽了起来,逼迫他将猫头鹰的尸体留在了地上。王城军将尸体团团围住,在众人惊骇的瞪视下,那具尸体身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很快便只剩下了森白的骨架,甚至还在不断地腐化。
毫无疑问的剧毒,甚至是极为阴狠的剧毒,简直像是对被害人恨之入骨似的。
教授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无数人匆匆从他身边跑过,尖叫,哭泣,怒吼,质疑……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从王城军的脚下缓缓淌过的血泊,那些温热的血水仿佛会源源不断地流淌下去,直到漫过他的头顶。
鸢心广场的民众正为了这陌生老人的死亡陷入了莫大的惶恐与悲愤。就在几分钟之前,银鸢尾拥有了一位新的圣者。对于普通人来说,相当于拥有了从战争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的希望;而对于术士来说,他们似乎瞧见了摆脱那越发灰暗迷茫的末法时代的另一可能性——但是仅仅数分钟后,那些充满希望的虚幻未来仅留下了一具苍老腐烂的骨架,一切美好都彻底灰飞烟灭了。
茫然恐惧的洪流汹涌上涨着,终于化为了失去理性的愤怒潮水,试图寻找一处缺口,咆哮着倾泻而出。
——凶手!没错,我们要找见毁灭一切希望的罪魁祸首,那个阴险的凶手,那只嘶嘶吐信的毒蛇!
也不知是谁带头,但是很快,怒火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鸢尾广场:“是瓦勒里安!是他将酒递给了猫头鹰阁下!”
“肯定是因为他辩论不过,所以趁机下了毒!”
“——阴险的叛国者!他背叛了银鸢尾帝国!”
当然,也有一些小小的质疑声,比如枢机主教为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对手下毒?但若是排除对方的嫌疑,第二个嫌疑犯可便是国王陛下了——于是人们向着枢机主教所在之地涌去。王城军挡住了狂怒的人群,但是无法阻拦唾沫横飞的唾骂,还有瞄准了枢机主教尊贵的脑袋而去的石块与鞋子。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一位尊贵的枢机主教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堪?
约书亚·瓦勒里安脸色变得铁青。他咬紧牙关,狼狈地躲闪着,强行压抑住反击的冲动。哪怕身为一名主祷,贵为枢机主教,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肆意屠杀国王的子民,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学者与身份尊贵的贵族。
一个恍神,只听见砰得一声,一只脏兮兮的木鞋竟是砸中了枢机主教的脑袋,将他砸得一个踉跄。
“——够了!”
高昂的怒喝声响彻了整个鸢心广场,白发苍苍的教皇重重一砸权杖,所有人都被过于明亮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停在原地,用手死死捂住了刺痛不已的双眼。
阿祖卡皱了下眉,手疾眼快地将身旁人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这群教士和他们的神泽菲尔一个德行,总是喜欢仗着人体短暂的明适应期搞鬼。
他的视线缓缓自马里奥诺·萨布利奇的身上滑过,老教皇忽然感到浑身一阵毛骨悚然。他猛地扭头看向了人群,但是除了捂着眼睛哀嚎的众人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奈何此刻并非探究此事的时候。见众人被迫冷静下来,王城军和银盔骑士按住武器,对他虎视眈眈,老人抬起双臂,威严地冷声呵道:“猫头鹰阁下的横死是万分不幸的,但他的死亡原因多有蹊跷,岂能这般妄下定论!盲目的愤怒与猜疑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瓦勒里安捂着尚在淌血的额角,趁机面色阴沉地咬牙发誓道:“我愿向奥肯塞勒河起誓,我绝对没有在酒中下毒!”
“说不定您是在酒杯上下毒呢?”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贵族讥笑着反击到:“您可敢发誓,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曾对猫头鹰阁下心生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