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不。”
  诺瓦愣住了。
  他忽然被人抱了个满怀,对方抱得很紧,以至于他能清晰感受到肋骨被挤压时产生的隐隐钝痛,和对方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带来的、似是要毁灭一切般的轻微颤抖。
  “……我杀光了所有的生命之子后,也有试图翻看他们的实验记录,其中有一个被他们称之为‘太阳’的祭品引起了我的注意。”
  对方的状态明显不对,以至于诺瓦一时没有挣扎,任由那些手指顺着他的脊背一点点收拢,扣紧,仿佛在拥抱一个胸膛中弹的、即将死去的孩子。
  “那些疯子不知为何很看重这个祭品,不舍得轻易让他死去,并且记录了许多令人作呕的实验,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救世主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可是后来我再一次无意中从辉光教廷的几名教士的口中得知了‘太阳’一词……他们说,‘太阳耀眼且强大,有其光辉照耀,吾神自会重新降临人世。’”
  喉咙里流淌出来的字句在发抖,阿祖卡感到自己在试图用体温彻底吞没另一人的躯体,如同在寻求某种救赎。
  “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是寻常的祷词——但是如果辉光教廷和生命之子背地里有勾结,他们也曾希望通过人体献祭来换取光明神重新降临人世……如果包括您在内的神学家曾被异端裁决所抓捕入狱,之后您的行踪便彻底消失……”
  前所未有的巨大痛苦碾压着英雄的脊背,他几乎听见了灵魂哀恸至极的悲鸣。
  “——那么‘太阳’,曾挣扎于被世间最令人作呕的恶意与苦痛笼罩的刑床上的‘太阳’,他究竟是谁?”
  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明亮、耀眼且强大的灵魂——如同此刻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灵魂。
  第115章 凶手
  刺客的行动能力强得超出想象。
  当教授听见书房里出现奇怪的动静,等他小心地推开房门,便瞧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窗前冷漠地擦拭手指,而他的脚下是一个正在蠕动挣扎的人,感受到有人前来,立即抬起头来激动地试图叫唤——对方的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诺瓦:“……”
  同样抬起头来的奥雷看了一眼正穿着睡衣、裹着绒毯,手中还提着油灯的暴君,不由轻啧了一声:“凶手,我带过来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问。”
  ——这家伙没戴眼镜,头发刺毛乱炸的,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这让他看起来居然有点……呆?
  被吵醒的诺瓦还有些迟钝,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眼睛:“……我想查明真相的意思,应该是指暗中调查,寻找证据。”
  “——而不是让你把凶手揍一顿,然后让他说出真相。”
  话说这对好友怎么在这方面的脑回路无比相似?
  “搞这么费劲。”奥雷嫌弃地哼道:“阿祖卡那家伙就是混淆法术大师,而我又擅长酷刑法术,没有人能在我们面前撒谎。”
  诺瓦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你就如此确信没有人能够抵抗法术?”
  和本地人相比,来自唯物主义世界的人对魔法这种东西总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感——没看就连灵魂契约这种高使用度、高普及性、高约束力的法术都有他这个例外吗?
  一时回答不上来对方有着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的反问,奥雷干脆将弯刀擦着俘虏的脖颈砸到地板上,有些恼怒地质问道:“所以你到底要不要问他?你要是不问的话,他就彻底没用了——”
  他脚下的人影顿时被忽然擦过脖颈的寒意吓得无声大喊,偏偏一动也不敢动,鼻涕眼泪都冒出来了。
  “地板,不要弄坏。”诺瓦冷漠地警告道,随后便见刺客不满地嗤了一声,却是听话地将刀从瑟瑟发抖的俘虏颈侧收了回去。
  ……教授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这是神眷者和人说了些什么?
  他上前一步,在俘虏面前蹲了下来,举高油灯,照亮对方五官有些扭曲的脸。
  “晚上好,帕斯先生。”
  眼前此人赫然便是曾上他的公开课时,那个坐在小巴特曼和马顿身旁的学生。当初那个衣着整洁、优雅傲慢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变得狼狈不堪,也不知道一路上刺客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没有回应。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而且说不了话。”一旁的刺客看够了戏,这才慢悠悠地念了句什么,俘虏顿时剧烈咳嗽出声,瞳孔瞬间缩小了一圈。
  诺瓦冷冷瞥了奥雷一眼,获得部分自由的俘虏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使劲闭了闭眼睛,逼迫自己适应忽然亮起来的光线,随后这才哆哆嗦嗦地问道:“我的光明神呐,布洛迪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一,我没有姓氏,不要这样叫我。”教授将灯举高了一些,仔细观察俘虏脸上的表情变化——这明显令对方感到不安,下意识想往黑暗里缩,却直接撞到了刺客的脚尖。
  “老实点。”奥雷颇不耐烦地踹了他一下。这家伙好歹是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学生,半路还想偷袭反抗,可惜很快就被他收拾得活似只鹌鹑。
  教授继续道:“第二,你心里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该知道什么?”对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家里有钱,他们会很乐意赎我……”
  他看起来真挚极了,所有的表现都符合一个被人无缘无故绑架的富家子弟——可惜另一人不为所动。
  “第三,你和‘瑟西’是什么关系?”
  “谁是瑟西?”帕斯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迷茫与回忆的神情:“我很确定我不认识名叫瑟西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误会。”
  教授盯着俘虏的脸,一言不发,似在思考些什么。
  事态似乎陷入了僵局,奥雷不由在一旁冷哼道:“怎么样,现在需要我帮忙了吗?”
  他在因俘虏的嘴硬造就的尴尬场面幸灾乐祸,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还有可能是暴君认错了凶手的身份,而他却彻底忽视了这一可能性。
  帕斯看起来被吓坏了,他又往看起来无害些的教授面前挪动了一下,急切地请求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光明神呐,什么瑟西,我发誓我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诺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重复问题并多次强调是非常典型的撒谎表现。”
  帕斯愣了一下:“我……”
  但是教授看起来并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而且你为什么一恢复感官就试图向我寻求帮助与谅解?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看都是抓你的人占据主导地位,而且你看见我的时候没有显露任何惊讶神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
  “让我们坦诚一点。”诺瓦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脚下的俘虏:“表现得过于愚蠢对你我来说都没有好处。”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教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厌倦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书房外走,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命令。
  “杀了他。”
  在场所有人看起来都被他惊到了,帕斯尤甚,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能杀我!我是贵族,我身上有魂灵护颂!”
  “哦,比尔·法姆身上也有。”已经走出书房的黑发青年颇为不屑地说。他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帕斯只听见对方向那个抓走他的黑衣人冷漠地嘱咐道:“动作利落些,不要把我的地板弄脏。”
  奥雷:“……”
  想起某人的叮嘱,他啧了一声,一把揪住帕斯的头发,迫使他暴露出脖颈。
  “我是无辜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
  带着森寒杀意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割进皮肉,帕斯终于崩溃了,他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我说!我说!让他住手——”
  那种令人牙关打颤的寒冷终于离他的脖颈远去了,俘虏顿时瘫软下去,大口喘着粗气,些许温热的血一点点顺着伤口溢了出来,彻底染红了衣领。也许再迟一秒,他就再也无法开口——帕斯颤抖着,看向那个逆光的人影时,真切庞大的恐惧终于渐渐染上他的眼底,仿佛在瞧一只从深渊里爬上来的魔鬼。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魔鬼的声音淡漠无波:“非要来这么一遭。”
  他一步步向他走来,鞋跟与地板碰撞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有些小聪明,演技也不错。”高挑瘦削的男人停在他面前,将油灯举高了些,帕斯清晰瞧见那双失去镜片遮掩后、显得毫无情感可言的烟灰色眼睛。
  那人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总结道:“——可惜在我面前算不上聪明。”
  俘虏简直浑身都在发抖。
  “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诺瓦轻声说:“晚上好,帕斯先生。”
  ……
  等教授结束问话,夜色已经浓稠得完全看不清了。他捏着眉心离开书房,至于帕斯已经被重新封闭了感官,捆得结结实实地丢进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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