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呱——呱呱——呱!”
大乌鸦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挣扎间羽毛疯狂掉落,踢蹬的尖锐利爪却无法伤人分毫。
在一片恼人的混乱中,教授冷冷地说:“乌鸦的报复心很重,如果不想被大群乌鸦的排泄物攻击,我建议你现在就放手。”
他可不想陪人一起屎到临头。
神眷者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对方做了什么,那只惊慌失措的大乌鸦竟渐渐安静了下来,低垂着翅膀,趴在对方胸前一动不动了。
乌鸦被誉为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的使者。因为它们在夜幕降临之时起飞,喜食腐肉的习性又令民间传说将其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又一个证实了教授理论的绝佳案例,没有任何官方史料记载萨缪尔是否真得喜欢这群聒噪凶残的家伙。
阿祖卡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大乌鸦油光锃亮的羽毛,又开始挠鸟脖子,直把对方摸得舒服眯起眼睛,看起来动作居然十分娴熟。
“它有名字么?”神眷者饶有兴趣地问道。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不会说人话,我为什么会知道它的名字?”教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在乌鸦的语言体系里有足以区分身份的叫法,但显而易见,我不曾研究这个领域。如果你乐意叫它呱呱呱,你也可以这样叫。”
另一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诺瓦不知道自己这个回答到底哪里好笑,他皱了下眉,决定将话题拉回正轨。
“这群人表面上是来寻找逐影者的同党,实际上是前来试探新出炉的‘神选之人’的能力、立场以及所得所知的。”他开始拍打因刚才的混乱挂在身上的羽毛,顺便漫不经心地吐露些惊天动地的东西:“骑士的主人也是一位神选之人,极大概率是当今王后。对方归属的神明是阿娜勒妮。”
“‘砍头王后’爱斯梅瑞。”诺瓦捏起一根黝黑的羽毛,平静地端详着其中隐隐的蓝紫色光泽:“从马戏团驯兽师的女儿到掌管银鸢尾帝国军政大权的传奇王后,也有人说她只是个令卡西乌斯二世自王子时期便一见钟情、神魂颠倒的‘妖妇’,不过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其实对方刚成为王后时还有更难听的叫法,比如“婊子王后”“娼妓爱斯梅瑞”“臭气熏天的女野人”之类的。银鸢尾帝国的贵族老爷们难以忍受一个曾四处流浪、和野兽同吃同住的低贱女人压在他们头上,不过那些声浪很快便在对方严酷且血腥的手段下销声匿迹了。
阿祖卡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大乌鸦忽地被一阵风抛了出去,它不满地呱呱叫着,在俩人头顶盘旋了几圈,发觉没人理它后便扑闪着翅膀消失在夜幕里,而诺瓦同样觉察到风声彻底离他远去——毫无疑问,神眷者的手段。
“您认为这是一次来自爱欲之神的试探吗?”救世主的声音很轻。
借神明之名行事自然方便,但神明本人又怎会不清楚,此人是否是自己忠实的奴仆?
“我暂时还无法确认,也许是阿娜勒妮的旨意,也有可能是那位陛下的自发行为。”诺瓦想起爱欲之神灵魂碎片曾流露出的那份狂喜,忽然嘲讽地冷笑了一声:“至少依据现有的线索来看,所谓的神选之人更像被神明精心饲养的牲畜,出栏之日便是屠宰之时。而神明便是那贪婪饥渴、瘦骨嶙峋的食客——虽然我还不知道神明要你的命做什么,但必定和对方现在形如怪物般的状态有关。”
按照所谓“漫画”的说法来解释,“主角”只能死在大结局结束之后。否则风暴之神乌托斯卡为何不在男主尚且弱小时杀了他,反倒是好一番大费周章,以至于丢了性命?
反派的声音轻得几近耳语:“也许就算阿娜勒妮发现我在假冒她的名头行事,她也不敢暴露出这一点。”
那群被饿坏的家伙一边盯着被打上所属烙印的牲畜是否膘肥体壮,一边警惕其他食客的偷猎与觊觎,还要担忧那圈里的卑微生物是否会在某一天摇身一变,成为席上的主人。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了一只额外的猎物,又被默认已打上自己的烙印,不论真假——这种情形下,哪个傻子会主动暴露猎物实际上是无主的呢?
……
“陛下。”
风格冷肃的秘密议政室里,伊亚洛斯骑士长单膝跪地,对着正坐于书桌后的人影深深埋下他的头颅。
“……综上所述,属下已初步接触诺瓦·布洛迪,在我看来对方确实是一个普通人,但也确实得到了那位神明的部分眷宠。”
一个沙哑粗粝的女声缓缓响起:“一个聪明、却也不太聪明的年轻人,傲慢、古怪、恃才傲物,因神选之人的身份沾沾自喜……这就是他展现给你的一切么?”
不同于其他贵族女人娇嫩清脆的嗓音,她的声音如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听起来竟有几分瘆人。但是伊亚洛斯知道,这是陛下为了从一场差点烧毁行宫的大火里救出还是王子的卡西乌斯二世时,被浓烟呛坏了嗓子,又因带着对方躲避追杀受了触及灵魂的重伤,从此再也无法恢复以往。
“……属下愚钝。”伊亚洛斯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伊亚洛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想得太多。”女人冰冷地说:“我已经将萨曼家族被屠一案全权交给了你,你直接将人抓起来,关进地牢严加审讯,掏出对方所知道的一切——只要人不死,谁又能说什么?”
银盔的骑士长迟疑道:“可他毕竟是那位的……”
“哈。”
女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她推开面前的文件,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装潢华美的窗前。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形如兽类的光。
“神明才不在乎这些,她只想要一出好戏,无所谓这是一出喜剧还是悲剧。”当代王后爱斯梅瑞甚至略显亵渎地嘲讽道。她有一张锐利冰冷、毫无柔情可言的脸,称不上美艳,却令人不敢直视。
伊亚洛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应道:“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做。”
“——不,罢了,先不要动他。”爱斯梅瑞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她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沾了沾墨水继续处理政务:“国王最近在做什么?”
“陛下醉心于新戏剧的编排,据侍从汇报,陛下喝醉酒后甚至会亲自出演,然后和那些人一起胡闹。您派人送去的关于博莱克郡的矿场开采规划,全被陛下叫人拿去烧了火。”骑士长迟疑了片刻,见那双金色的眼抬起看了他一眼,便又抿住嘴唇,再次低下了头。
“……以及,陛下最近……又和剧院里的一对双胞胎舞女走得有些近。”
其实不仅仅是“有些近”了。那对双胞胎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高级妓女,也是许多权贵的情妇。国王闹出的那些荒唐行径伊亚洛斯都不想细讲,以免污了王后陛下的耳朵。
他甚至大不敬的偷偷为王后陛下感到不值和难过。
“和以前一样,查清那对双胞胎的身份,”爱斯梅瑞头也不抬,熟练无比地嘱咐道:“清白无害的话就暂时不要动她们,等国王腻了再说。但是千万不要留下混淆王室血脉的产物,任何敢乱说话的人也全部处理干净。”
“……是。”骑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54章 同伴
权力至高处的云谲波诡暂时还未将噩运降临到俩人身上。来自海洋深处的季风令白塔镇的夏季格外变幻无常,教授下了晚课,刚走到半路大雨便毫无征兆地泼了下来,将他淋得浑身湿透。
回到昏黑一片的宿舍,诺瓦皱着眉,将还在滴水的头发拢到脑后。眼镜上的水珠挡住了他的视线,当他低下头擦拭镜片时,毫无防备地被人用毛巾蒙住了脑袋,要不是闻到熟悉的气味,他差点炸起揍人。
好不容易从另一人手里逃脱,头发被揉得呲毛乱炸的黑发青年拧亮了煤油灯,愤怒地瞪着罪魁祸首,却发现男主正对着他皱眉头。
“我只是一时不在,您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对方接过他手里的眼镜,放在桌上,略带责备意味地低声说。
这家伙回来了也不开灯,安安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哪怕语气再温柔,也不怪教授被他吓了一跳。
诺瓦不喜欢此人得寸进尺的亲昵,这让他有种被冒犯领地的不安——奈何那些不动声色的、似乎格外温柔无害的妥帖如同被阳光浸透的表层海水,泡得人昏昏欲睡,多少让他按耐些许伤人的怪脾气。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略显生硬地应道:“忘带伞了,夏天气温很高不会有事。”
神眷者不答,只是用手搭在另一人的颈后确定体温。那双蓝眼睛在略显朦胧的光下变换出深深浅浅、海潮般涌动的蓝,过于温柔,过于惑人,过于美,以至于令人下意识屏息,有种即将被那层层叠叠的蓝色吞噬杀死的错觉。
宿敌被雨水浸透的皮肤又冷又潮,摸上去轻微发粘,指腹下血管的微弱跳动也因此更加明显。救世主感到自己就像在触碰一只刚从胎衣里滑落的大角鹿崽。那双灰眼睛也是雾蒙蒙的,大概是被雨水迷住失去了视野,看起来竟像是些微不自知的脆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