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两个不省心的学生气呼呼地回自己房间了,背影简直写满了不服气。修顿先生瞪了一眼几个悄悄探出头看热闹的学生,直到他们缩回头去,他才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年轻人,是不是?”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修顿先生差点跳了起来,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后顿时心里一阵哀嚎:“我的光明神呐,米勒阁下!真是抱歉让您看到这些……”
  “没什么,我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也许他们今天吵得剑拔弩张,明天就能和好如初了。”对方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修顿先生忍不住感叹一下这位枢机主教阁下的好脾气,怪不得对方在教内和信众中人气一直居高不下——虽然巴特曼先生和布洛迪先生是不太可能“和好如初”的,他们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想着怎样将对方的脑袋按进马粪里。
  “和您闲聊几句真是开心。”米勒主教和善地冲他点了点头:“可惜还有一些教务在等着我处理,我就不打扰了。”
  修顿先生赶忙毕恭毕敬地让开了路,望着枢机主教远去的优雅背影,他忍不住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位阁下实在无愧于“无尘之光”的美名。
  不知道自己又于不经意间收获了一位迷弟,米勒主教回到了自己单独位于三楼的房间。房门锁好后,他脸上那种几乎凝固的微笑终于淡了下来。
  权杖微亮,一缕奇异的光芒顺着枢机主教的低沉吟唱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流淌,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的神像高居于祭台,静静垂眸注视着这一切。
  确定自己离开后无人闯入,他满意地收起权杖,随后开始处理桌面上整齐摆放的文件。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当钟塔之上发出第一声代表着谢绝信徒入内祈祷的震响时,米勒将羽毛笔插入墨水瓶,纸张理整齐,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调整了一下教袍。等他做完这一切时,钟声恰好停歇,桌角的水晶球准时发出了悠悠的光芒。
  “愿光明永恒。”
  帕瓦顿·米勒恭敬地俯下身去,银鸢尾帝国辉光教廷现任教皇,马里奥诺·萨布利奇冕下苍老而威严的面容出现在水晶球里。
  “帕瓦顿,我的孩子,愿光明与你我同在。”教皇冕下对他微微点头:“说说看你所发现的一切。”
  米勒恭敬地垂着眼睛,嘴上却是直言不讳:“我得坦诚来讲,冕下,深渊之界是一片不被光明眷顾的土地。迄今为止,以我凡眼所见,除了被异教蛊惑之愚人、心胸狠毒之恶人、天真无知之庸人,不曾瞧见彻底与神谕相符之人。”
  “……很快就要没时间了,孩子。”教皇深深地叹气:“异教徒在不断朝着世界的尽头汇聚,深海险恶,黑夜漫长,爱与欲遮住世人的双眼,吾神留下的神谕愈发模糊不清。”
  “……也许还有一人,可能与神谕之人沾了干系。”米勒迟疑了片刻,忽地轻声说:“非我对此有所隐瞒,只是他实在……”
  “不必有所顾虑,我的孩子。”教皇鼓励道:“你是深得光明眷顾之子,‘无尘之光’的双眼又怎么可能被谎言与假象蒙蔽?”
  米勒看起来被教皇的话振作了。他握紧了权杖,在低低的吟唱中,那柄华美的权杖顶端淡金色的光耀石顿时光芒大盛,随后以其为原点,在虚空中投射出一段半透明的影像。假如教授在这里,他会立马脱口而出“3d投影仪”。
  “就是他,冕下。”米勒主教恭敬地后退了一步,以便教皇看清那人的面孔。
  “他看起来……年龄有些不符?”教皇温和而委婉地质疑道。
  “没错,这也我心存疑虑的原因之一。”米勒平静地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只是个普通人。”
  年龄超过十七岁,还依旧只是个普通人,那便意味着灵魂过于孱弱,终身无法与理念产生共鸣。
  ……
  灰桥港极西点是一片名为乱石崖的巨型岩礁,那里常年风高浪急,呼啸着拍打在崖壁上的森白海浪足以将一只皮糙肉厚的石皮鱼击晕过去。在海浪常年的侵蚀作用下,坚硬的岩礁被凿出了一个巨型“桥洞”,形成一道由陆地探向海洋的天然灰色桥梁,灰桥港便以此得名。而海神殿就坐落在“桥梁”的尽头,站在神殿的露台往下看去,几乎脚下便是汹涌莫测的黑沉海洋。
  得亏西塔是个级别不错的武者,不然估计一落入海中便会立马晕死过去。
  “你要干什么?”
  诺瓦努力靠近了另一人,在那家伙耳边问道。
  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他怀疑哪怕现在扯开嗓门喊,海神殿里的祭司也不会被惊动。
  神眷者保证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不过诺瓦觉得这个“没人”里也包括自己。
  “准备跳下去?”另一人无辜地看着他,声音柔和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又是那些奇妙的“小把戏”。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黑沉一片,同伴的金发几乎是唯一的光亮。诺瓦感觉自己快要被狂躁的海风掀下去了,他不由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下了死力气按着他,以免下一秒就被行动力超凡的神眷者抱着“you jump i jump”。
  “不,我们不跳——见鬼我们非要在这里扯着嗓子说话么?”
  第28章 海神
  于是他们总算退回了幽深的海神殿。
  海神殿总体造型就像一座巨型灯塔,顺着石阶盘旋往上,一路不规则地镂空出大大小小的露台。哪怕是夜晚,神殿里都没有半点火烛,唯有几只溺光水母被养在镶嵌进石壁的玻璃罐里,发出幽冷微弱的荧光。阴冷的石壁上渗着水珠,海腥味浓得简直呛人鼻子,繁复诡秘的花纹缠绕着墙壁,脚下滑腻腻的,仿佛踩在软体动物的黏液里。
  海神欧德莱斯在神史中的形象是一位一体双面神,有时他以一个意气风发、慷慨仁慈的形象出现,有时却又显得残暴无常,热衷杀戮。他最虔诚的信徒会自称“船中客”——就是坚决不开火、非得开火就要祷告,甚至恨不得一辈子住在海上的那一批,现在官方公认这位海神既有善面,也有恶面,而诺瓦怀疑对方只是单纯的精神分裂。
  当然这话是不能写在正经论文上的。
  教授回过神来,快速解释道:“鲸鱼骨会被生态系统中的分解者迅速腐蚀殆尽,难以辨别,而佣兵看到的是一条崭新的神谕——至少他认为是崭新的神谕。但是诸神已经沉寂良久,神谕是从哪里来的呢?”
  厚实的石壁遮掩了部分海风,这一次沟通变得方便了许多。
  “海神祭司习惯将神谕刻于鲸骨再扔入海中,以示已知晓神明的意愿。但是鲜为人知的是,他们也会将神谕备份,当海神发怒,呈现出恶面时,祭司会奉上即是载体也是祭品的备份神谕,以示自己的忠诚与恭顺——不过由于太过血腥残忍,这些东西明面上不太提了。”
  阿祖卡从未听信奉海神的同伴说过这个,他微微挑起眉来:“载体是什么?”
  “人皮。”教授平静地说。
  海风在塔外咆哮着,夹杂着冰冷的水珠,湿冷阴森的气流一股股往神殿里涌,溺光水母上下浮动,将黑发青年苍白的脸映照出波动的幽光。
  “海神祭司会将神谕纹在奴隶的头皮、胸口和脊背,主要选用壮年男性奴隶。如果是重要的神谕,甚至会由祭司本人承担载体,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活剥——而欧德莱斯曾有一段时间格外活跃,恶面也出现得异常频繁,那几年奴隶与祭司的尸骨几乎构成了一片新的海滩。”
  简直就像一群试图诱哄发疯的婴儿安静下来的奴仆。
  诺瓦厌恶地垂下眼睛,面无表情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备份的神谕——海神殿的石阶一路往上都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先去高处看看吧。”
  海神殿的石阶倚着塔壁攀爬,狭窄得仅容一人行走。不规则的小平台外便是露台,由几条悬空的倾斜石道毫无规律地横向连通。台阶旁没有扶手,上下看去都是黑洞洞的一片,腥风扑面而来,一尊巨大的神像沉默伫立于由盘旋的楼梯构成的、暴风眼般的空洞,而他们现在大概在神像的手臂位置,向上看不见头颅,朝下望不见脚。
  宽敞明亮些的底楼是祭司的住处,也是供信徒献祭祷告的祭台。越往塔上走,空间便越发狭窄闭塞。随着时间的流逝,教授的呼吸逐渐紊乱粗重。台阶上被丢了一只干涸的水母,他没看清踩了上去,身体一歪差点摔倒,好在身后的人迅速扶了他一把。
  他们在一处小平台停了下来。阿祖卡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宿敌被海风吹得冰凉的额头,没等人回过神来瞪他就收回了手。
  “不太对劲。”教授阴郁地说。他干脆蹲了下来,将羊皮本抵在墙上,借着一旁溺光水母的微光,掏出炭笔开始勾画计算,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着:“……越往上走越狭小了,看起来不像有额外空间,那他们上楼做什么……到底在哪里?”
  阿祖卡的视线忽地定格在了那尊巨大无比的海神神像身上。现在他们的高度恰好可以看见海神欧德莱斯的上半张脸。无垠的黑暗中,石质的巨大人脸上灰白一片的双眼正幽幽地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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