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板娘一咧嘴:“行,都记你账上?”
“没问题!”拉姆达将胸膛拍得砰砰作响,笑嘻嘻地说:“这几天猎队收获相当不错,我分到了很大一笔点数!”
“是啊,然后不过三天就全被你换成蜜酒了。”
一个女声冷冷地插进来,其余纳塔林人嬉笑着互相推搡了一下,为红发的女战士让出一条道。
“拉米娜……”
拉姆达讪笑着挠了挠脑袋。
女战士没理他,严肃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提高声音道:“猎队马上就要回来了,别堵在这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虽年轻,说话却极有威信。很快,其他人又重新忙碌起来,而拉米娜则拽着两人走了出去,来到一处少人来往的角落。
拉姆达试图搭话,缓和一下莫名紧张的气氛:“拉米娜,你今天不是跟着猎队一起出去了么,其他人在哪?”
“出了点意外,我先提前回来了。”拉米娜轻轻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冷着脸审视站在哥哥身后不远处的黑发贵族。对方正用一只手撑着墙壁,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平静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带这家伙来易物所干什么?”
女战士没有从诺瓦脸上移开视线。
“带他来换点食物和药,他的脚踝受伤……”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拉米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着重强调了“带他来”这个单词。
“呃,神眷者不是说可以放他出来了么?”拉姆达嘀咕着,声音却变得越来越低。
他悄悄看了黑发青年一眼,对方顿时敏锐地看了过来。在那双烟灰色眼睛的注视下,哪怕拉姆达心知对方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心虚感依旧油然而生。
“可以放他出来不代表可以任由这家伙到处乱逛,你——”拉米娜还在教训不着调的哥哥,却听见有人腔调有些怪异地问道。
“海上,救回来的人?”
“……?!”
兄妹俩步调一致地猛得扭头,见鬼似得瞪着神情冷淡的黑发青年。
罪魁祸首浑然未觉自己突然开口说话有多惊悚,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个容貌相像的异族战士,重复道:“海上救回来的人。”
这次他说得流利了许多,又慢吞吞地加了一个单词:“在哪。”
对面两人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让诺瓦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了那些单词的含义——但是下一秒,红发的女战士忽然暴起,将他重重掼在了地上,一柄锋利冰冷的弯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你这家伙明明会说我们的话!”拉米娜咬牙切齿着将刀锋递进几分:“为什么装成听不懂?你想干什么?!”
拉姆达在后面焦急地劝阻:“等等,拉米娜你先冷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这样会把他弄死的——”
“在哪,海上救回来的人。”
哪怕是狼狈地躺在地上,黑发青年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他又重复了一次,拉姆达忽然明白了什么,握紧妹妹的手臂,将她拽了起来。
“拉米娜,他不会说我们的语言。”
对方恼怒地低吼:“你开什么玩笑,他——”
“他只是在模仿。”拉姆达低声道:“你听,他的口音是不是很熟悉?”
黑发青年半撑起身体,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一会儿。不怪纳塔林战士担心他会轻易死掉,在微卷黑发的称托下,年轻人肤色苍白得堪称病态,唇色也淡薄得令人担心,眉间还有道常年皱眉形成的浅淡刻痕。
偏巧对方还有双极为锐利分明的烟灰色眼睛,看人时眼神如一柄精巧的解剖刀,从中折射出一种毫不加掩饰的、公正冷漠的审视与研析,显露出不符合世俗规则的怪异来,这使他明明容貌出色,却令人感到格外不好亲近。
说实话,有点吓人——更何况这家伙竟在不到五分钟的混乱对话中,从陌生的语言中准确推测并提取出了自己所需的信息……
拉米娜突然有些理解神眷者对这个人的格外在意了。
……
最后纳塔林人还是带他去见了被关起来的水手。三人被关在同一处,没有人遭受虐待,除了受到惊吓,他们看起来好极了。
“布洛迪教授!”
斯卡波船长仔细打量着年轻瘦削的黑发贵族,发觉对方没有任何额外的损伤后,顿时松了口气。
“那群该死的野蛮人,那些该死的龙!”他粗声抱怨着,眼下一片青黑:“昨夜外面有只龙在不停地挠门,我喊了半天,没有人理我们——我差点以为会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没有人来见你们?”诺瓦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缓缓眨了眨眼睛。
“我想这和我有些关系,”他难得降低了语速,有些含糊地斟酌道:“我需要一些证据。”
对方也许会因此迁怒与他同道的水手,而正常人该对此心怀愧疚,从而谨慎行事。
无论如何都无法熟练应对教授那诡异脑回路的斯卡波船长顿时提高了警惕:“……等等,您又要做什么?”
这一次对方回答得很迅速:“证实一些猜测,但是目前不能告诉你。”
“……会很危险?”
“也许,因为在纳塔林人眼中我们应该是一体的。”诺瓦平静回答道:“不过我有计划,会教你在最坏情况下如何威胁那群人,且有较大把握让他们放你们离开,不必过于担心。”
“我不是在说这个,教授,我在担心您的安危。”斯卡波船长无奈地咧了咧嘴,都不知道该吐槽四个老弱病残“威胁”一整个族群的强悍战士和一只凶神恶煞的风行者是否过于嚣张,还是疑惑“纳塔林”又是什么鬼。
“因为您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也不希望您把命丢在这里。”他干脆采用最简单粗暴的句式。
“……这样,我明白了。”黑发青年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再次陷入了沉默。
第5章 揭穿
神眷者从海里救回来了四个人。
阿萨奇山谷太小了,纳塔林人甚至能脱口而出同伴的脸上有几道疤,邻居家里的鸡生了几枚蛋——结果就是所有人见面说不了几句都会把话题扯到外来者身上,就连谷里常年到处捣乱的幼龙都学会了不要对黑发的陌生人呲牙。
说来也奇怪,所有龙崽子初见那个年轻人时,都会炸着翅膀,对他饱含困惑与敌意,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生物。
对方安静而古怪,简直不像一个活人,而是一只在夜晚森林中飘荡的死火虫,或是一朵在海中游弋的溺光水母。不少人被他惊吓过,这家伙简直神出鬼没——外来者怪异的行为也许该引起纳塔林人的警惕,奈何对方感兴趣的东西实在过于古怪,有人声称黑发的年轻人曾试图向他讨要自家祖母晾在屋前的毛线袜,甚至只要了一只。
不过很快就没人在乎这些了,猎队带回来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不知什么原因,龙的繁殖期提前开始了。
繁殖期的龙会变得更加暴躁易怒,极富攻击性。公龙互相厮杀,以求博得配偶青睐,经常会破坏纳塔林人的围猎;准备产卵的母龙则更加危险,它们会变得更加神经质,多疑而凶悍,每年都有冒失的家伙因此丧命——哪怕是谷里与人和平共处的龙,在繁殖期也会大批量地离开,去往无人打扰的地方繁育后代。
龙是纳塔林人的伙伴,它们迅疾、敏锐且凶猛,甚至还有极少数纳塔林人能够爬上龙背,获取来自天空的视野。
失去了龙的帮助,狩猎所获会急剧减少,来自森林、海洋、天空乃至雪山深处的野兽、龙或其他东西会更加高频地进犯人类领地。
原本纳塔林人对此早有准备,奈何这一次繁殖期开始得过于突然:气温不够温暖,海潮还未褪去,西风也不够猛烈,连上一批幼龙都还没长得足够大——但是某天清晨,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龙在山谷的天空如漩涡般盘旋,随即在悠长、此起彼伏的啸叫声中告别了纳塔林人,毫不迟疑地飞离了阿萨奇山谷。
好在风行者并未离开。
风行者艾泽拉是一只非常年轻的巨龙,纳塔林人所居住的山谷被这只坏脾气的巨龙视作巢穴,它的存在威慑着无数来自山谷之外的威胁——但它总要去觅食,要休憩,要穿梭在雷爆与风雪间,将羽毛梳洗得更加坚韧明亮。
于是谷内的气氛越发紧绷起来,人人都很忙,谷中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入口新生峡谷被层层封锁戒严,牲畜被关在屋内,食物被迅速的煮熟、风干,做成容易保存的模样。纳塔林人沉默地收集木材与石块,擦拭武器,调试投石机,就连外来者也很快觉察到这种紧张。
诺瓦是在这时找到神眷者的。
被叫住的神眷者先是同其他人嘱咐了几句,等族人离开了,才站在屋顶上淡淡看了来人一眼。
神眷者没有穿那件繁复的披风,只是罩了一条外袍,里衣的袖口在手肘处束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诺瓦瞧见他的时候,对方正在帮忙抢修一栋被倒塌树木砸垮的土屋。风是他指尖的延伸,土块、石砾与断裂的枝干在他周边跳舞般起伏着,随着主人的心意跃动飞窜——总之与那张脸画风不符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