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二人前来,诺瓦刚才见过的那名异族战士站了起来,友善地示意他们坐下。
  幸存者分别是快要退休的船医老杰森和最年轻的学徒巴鲁,那孩子才十三四岁,加上一位文弱的教授,简直是一群老弱病残,难怪船长忧心忡忡。
  这里还有三名异族人,不论男女都显得身材健美,眼神锐利,身上至少有一件武器。
  其中最出色的是一名高挑的红发女战士。她身着皮甲,是异族人中神情最严肃的一个,对方觉察到诺瓦观察的目光,敏锐地看了过来。
  黑发青年收回视线,看起来对身边的长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汤煮好了,异族人用长柄铜勺分发给众人,诺瓦也成功得到一碗,吃上了劫后余生的第一顿早餐。
  碗是棕色的,大概是由某种大型植物种子的外壳打磨而成。汤的味道并不美好——但是诺瓦饿坏了,不顾肠胃的抗议,他梗着脖子努力吞下那碗混杂着鱼肉与植物块茎的稠汤,久违感到自己活了过来。
  船长在继续尝试与异族人搭话,试图寻找出海的途径。在一番夹杂了各式肢体语言的奇妙交谈后,他们恍然大悟,其中一个异族人指了指天空,然后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
  诺瓦和众人一起仰头看去——天空蓝得令人心醉,轻薄的云层仿佛要被明晃晃的太阳融化,绵延着与海面融成一体。
  “教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学徒巴鲁神情惶惶地向诺瓦搭话,他是个脸上生着褐色雀斑,鼻头翘起的男孩:“他们要我们从天上飞过去?”
  未来宛若迷雾,勉强幸存的水手们惊恐而疲惫,同伴之间的沟通与安慰总会让人感到好受一些——但是对方看了他一眼,平静吐出一句“我不知道”便又陷入了沉默。
  男孩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对于船员来说,布洛迪教授是个整日躲在船舱里的、年轻又古怪的陌生客人,只会偶尔与船长交谈几句。教授先生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冷淡的烟灰色眼睛很好得阻止了任何因他的容貌或身份从而想与他攀谈的好奇者。
  “——等等,那是什么?”
  黑发青年随声望去,只见海天交界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逆着光的小点,正朝着众人的方向飞来,很快就变得越发清晰。
  船长猛地站了起来,面容严肃凝重,异族人却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一只形如巨鸟的龙,身形流畅纤长如梭,足有十余米长,宽大雪白的羽翼遮天蔽日。
  眨眼间,它的影子彻底笼罩了地面众人,草地在气流的作用下海浪般汹涌着,哗哗作响,引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
  那是一只风行者,它们性情孤僻暴虐,常年生活在暴风雪肆虐的云层和高山,是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使者,少有人亲眼见过它们。
  而那只巨龙的脖颈上竟还系着编织了繁复奇异花纹的苍色经幡——谁曾想现在他们竟瞧见了一只被人类驯服的风行者。
  “龙背上有人!”巴鲁惊呼道。
  然后那个人从风行者的背上跳了下来,又引起一阵惊叫——那只龙离地足有二十余米高!但是对方轻得不可思议,如一片羽毛落在地上,连绵软的草地都没有出现压折的痕迹。
  诺瓦不由习惯性皱眉,什么东西晃了他眼睛——那是名高挑的年轻男性,他逆着光,诺瓦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些金发在阳光下如温柔流淌的浅浅光河,奇异夺目得令人不由屏住呼吸。
  所有异族人都站了起来,敬畏而虔诚地朝着来者的方向低下头,用额头触碰合拢的指尖。巨大的风行者在众人头顶盘旋,长长的尾鳍在空中留下了曼丽的弧度,随后女战士上前,和骑手交谈了几句,一边说一边朝着船员的方向看来。
  船长稍微变换了站姿,将众人挡在身后。
  诺瓦发觉船长的姿态变得分外紧绷,他不明白是什么令对方突然如此紧张。
  他本能眯起眼,却直直撞上了另一人的眼睛。
  第2章 囚禁
  “吁——!”
  女战士吹响了骨哨,短促而清亮的哨响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她身下那头大角鹿随着哨音,轻巧跃过一道山涧沟壑。
  诺瓦下意识抱紧了坐骑的脖子。牲畜健壮的肌肉在他手下起伏着,短且粗糙的棕色皮毛被异族人养得光泽油亮。
  他们几乎是被半强迫着带走的。诺瓦不由回想起那个视线,他看不清晰,失去眼镜后,远方的一切都很模糊。但直觉告诉他,对方确实在观察着自己——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船长的感受,某种恐怖强大的压迫感倾倒而下,如海浪构成的巍峨群山,震悚了他。
  女战士坐在他身后,松松把控着缰绳。诺瓦调整坐姿,看了眼后方:船长一行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要不是教授先生差点在短短一截山路上将自己的瘸腿拗断,他也是气喘吁吁徒步坠在后面的一员——不过骑鹿的异族人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事态好像不妙。
  诺瓦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那个人显然地位特殊,对方的态度会决定族群对他们这些外来者的态度。
  教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看起来十分坦然,丝毫未觉自己这副几乎被女人圈在怀里的模样有什么不妥,倒是船长不由想起偶然能在港口瞧见的、被绅士们拥着腰侧坐在马上的贵族小姐。
  这奇妙的即视感有些滑稽,对方还穿着那身皱皱巴巴的昂贵衬衣,微卷的黑发衬得青年脸色格外苍白,连老杰森都比他看起来生机勃勃。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暗中调侃对方了。异族人穿过缓坡,进入了一片森林。道路变得越发崎岖难行,树木不知何时高大起来,阳光透过绿森森的树顶,撒下斑驳的影子,时不时有倒下的树干横七竖八叠在一起,挡住他们的去路。大角鹿可以轻松地跳过去,惊得一些五彩斑斓的小型蜥龙飞快窜逃,但人类不得不手脚并用着攀爬,而青苔四处乱长,滑腻腻的,踩上去一不留神就要摔上一跤。
  空气格外湿润,满是海洋的咸腥。树将这里包裹得密不透风,像个温热的澡盆,水汽很快将所有人的头发变得湿漉漉的,仿佛连毛孔都要被堵塞——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爽的风忽地从远方吹了过来,那迷人而柔软的气流抚摸着皮肤,众人不由神志一松。
  大角鹿呦呦鸣叫起来,随着一声长长的哨音,它们开始快速奔跑。森林被他们抛在身后,群山神迹一般忽得拔地而起,以一种不可匹敌的姿态压了下来,彻底占据了视野。
  诺瓦听见学徒巴鲁的惊叫。异族人分别将水手们拽上鹿背。瘦小的学徒是最惨的那一个,他被提着腰斜挂在鹿背上——而教授的坐骑毫不迟疑率先钻进一处不起眼的狭窄入口。
  他眼前一暗,一片昏黑中,尖锐的崖壁乱石几乎紧贴着脸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诺瓦迅速缩起肩膀,假如在这高速前进的情况下撞到石壁,怕是会立马被刮去一块儿肉——若从上空俯视,在悠长的哨音中,他们的队伍被群山彻底吞吃,很快就看不见任何踪迹。
  云层之上,一道被太阳照得簌簌发亮的影子不耐烦地啸叫一声,随后忽得俯冲而下,于半空中甩下了什么东西,又拍打着翅膀朝着峰顶的方向远去了。
  从大角鹿的背上下来时,诺瓦已经腿软了。他晕晕乎乎的,风声好像还在耳边呼呼作响,但他顾不得跑去一边大吐特吐——眼前俨然是一片已成规模的村落,土石垒砌的粗犷房屋,家家户户门口竖着一根顶端嵌着短杠的奇怪长杆,其上还披挂了色彩各异的长长风幡,于风中猎猎作响,映衬着远处澄澈的蓝天与恢宏的雪山。
  身边传来低叹,船长等人显然看呆了——直到教授被这些一直似乎挺友善的异族战士半是推搡半是裹挟着,单独带入一栋土屋。他们留下了一壶水与一小块硬邦邦的“面包”,便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诺瓦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又一瘸一拐地试探着去推门——不出所料,被锁住了。他将耳朵紧贴墙壁,隐隐听见水手们惊慌的叫喊声,但很快声音又消失了。
  “……”
  这算什么?他慢慢皱起眉来,对方留下了食物与水,显然没想立即杀死自己。一时间,那些在末世纪神战中曾盛行一时的各类血腥祭祀方式顿时浮现在脑海——不论在哪个世界,一个异乡人的性命,在某些宗教狂热人士眼中可比牲畜的心脏与血肉高级多了。
  教授慢吞吞地挪到了那张看一眼都骨头疼的床上,床头石板被雕出了浅浅刻纹,于时间的流逝下变得模糊不清。但若仔细摸索,便能发现这是和护腕、门帘上如出一辙的风旋纹,也是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印记。
  在银鸢尾帝国,很多吟游诗人喜欢悄悄将这种纹路刻在床板上,希望获得这位代表着“不可捉摸”的风暴神的庇佑,以求得变幻无常的灵感。
  而诺瓦不曾记得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祭司有人祭的习惯。虽说关乎这位神祇的直接资料简直少得可怜,但至少通过那些流传下来的文献上的只言片语来看,对方并不是什么需求负面情绪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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