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子做夫郎 第68节
沈鱼凝神定气,指挥若定,查验伤情,清洗包扎,开方调配药材,忙碌得几乎脚不沾地。
待到夜间回府,一进门,便感到气氛有所不同。原来,祁澜也方才归来。
沈鱼顾不得换下沾了药尘的衣裳,急忙上前,“兄长,宫中情形如何?”
祁澜看起来也十分疲惫,眼底带着血丝,他请沈鱼坐下,屏退了左右,缓缓道:“我被带入宫时,陛下、太子殿下、几位阁老重臣均在……还有,”祁澜顿了顿,“陆家合家上下悉数跪在堂下正中。”
事情的脉络,大致在御前对质中清楚了。
陆家所出的那位陆娘娘野心勃勃,对周珏只因中宫嫡出就能坐享太子之位不满,恰那柳如晦自知身患顽疾,药石罔效,加之其子柳宁箫不堪大用,他恐自己死后柳家荣光倾颓,甚至被政敌清算。便被陆轻川有心拉拢,衬在年节防卫交替、人心松懈之时,兵行险着,暗中纠集旧部,利用了……利用了祁渊那‘督查不严’留下的破绽,以清君侧之名发动兵变,目标直指东宫。
祁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万幸……万幸二弟他竟早有防备,暗中布局,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乱军刚有异动,便被早有准备的京营与御城卫以雷霆之势合力扑灭。柳如晦也在乱军中被二弟亲手生擒。”
“此外,”祁澜语气一沉,牙关紧咬,“御前对质时,还揭出了关于梦婉的旧案,这才把我召进宫去……”
他絮絮说完柳宁箫兄妹的阴谋,高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怒骂柳家人狼子野心、作恶多端!
祁澜平复了片刻,继续道:“陆家对勾结柳如晦、意图谋害太子之事……供认不讳,已认罪伏法。陆阁老……闻此家门巨变,惊痛交加,悲愤难以自抑,直言无颜面对陛下与朝廷,竟……竟当场触柱身亡了。”
“如今,柳家、陆家余众皆已被控制,等候发落。最轻,恐怕也是抄家流放之祸。”
沈鱼眸中水光微动,显是心中亦震动不已。纵然对陆家的结局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一位阁老如此惨烈决绝的收场,仍令人心头巨震,生出无尽唏嘘。
漫长的叙述结束,厅内久久无人说话,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沈鱼默默消化着这惊心动魄的巨变始末,叛乱平息,元凶授首,东宫无恙,这固然是值得庆幸之事。但过程的惨烈、牵连的广泛、以及其中隐约透出的变数……她看向祁澜,“眼下真相已明,可知陛下对祁渊此次的功过,有何说法?他……何时能回来?”
祁澜呼吸微妙停顿,斟酌道:“柳如晦被擒后,二弟因需紧急肃清残敌、稳定各方防务,并未……并未立刻将人犯押至御前。其间,耽搁了片,待到一切初步平定,风烟稍歇,一众相关人等在御前聚首对质时,才骇然发现……三皇子殿下周琦,竟也在那场混乱中被人生生砍断了一只手、一只脚……眼下太医院诸位医官正在极力救治,但即便能挽回性命,日后也形同废人了……”
“陛下此刻悲怒交加,二弟此次虽力挽狂澜,立下不世之功,但最初的疏漏亦是事实,且……且柳如晦被擒后未即刻呈送御前,以及三皇子殿下重伤之事……虽无人明指与二弟相关,但难免引人揣测,落入有心人眼中。陛下让他继续留在营中配合后续调查,恐怕……也有多方考量。”
祁澜看向沈鱼,努力宽慰,“但既未下狱问罪,便已是好迹象。弟妹还需耐心等待,切莫过于忧心,保重身体要紧。”
沈鱼点了点头,心中却知,所谓的“调查”、“疏漏”,本就是祁渊计划中的一环。只是这“疏漏”成了诱饵,也成了可能被攻讦的罪证。陛下会如何决断,尚是未知之数。她怎能不担心?
接下来的日子,沈鱼更加忙碌。戒严虽逐步解除,但京中伤患众多,她几乎日日泡在医馆,竭尽所能地救治伤者,施药布善,南溪医馆的声名也因此被推至了一个新的高度,而沈鱼不骄不躁,更加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只希望她做这一切,能汇入陛下耳中,说不定这些善举能左右到陛下的一些决策,也未可知。
这夜,又是星子疏淡,月色朦胧。
马车在祁府侧门停下,沈鱼扶着湘绿的手下车,只觉得脚步虚浮,夜风吹来,激起一阵轻微的寒颤。
她闭眼定了定神,身后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马蹄声,踏破寂静。
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倏然回头。
朦胧夜色下,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风尘仆仆,端坐马上,玄衣墨眸,正定定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沈鱼呆了一般,嗓子发干,木木站在原地。
面前人利落下马,大步向前,声音有几分沙哑:“沈鱼!”
沈鱼愣愣的,有太多话想说,反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也哑声开口:“你…你回来了?”
祁渊重重点头,狭长眼眸烁亮,他张开双臂,将少女纤细轻颤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虽然耽搁了些日子,好在一切都没事了。”
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沈鱼唇齿微张,血腥气与尘土味入鼻,她眉头轻蹙,胃袋一阵痉挛,听见湘绿惊呼二少奶奶,听见祁渊的声音满是慌乱,想出声回应,可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第63章
沈鱼在一阵熟悉的幽香与淡淡药味交织的气息中醒转。
眼帘缓缓掀开,映入的是熟悉的青纱帐幔。她微微一动,守在榻边的张妈妈立刻察觉,轻唤一声“二少奶奶”,富态的脸上堆满如释重负的喜悦,忙上前低声道:“您可算醒了!真是菩萨保佑。”
沈鱼撑起身子,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头脑仍有些昏沉。“我这是……怎么了?祁渊呢?湘绿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都在呢都在呢,”
张妈妈连声安抚,“二少爷去送郎中了,湘绿那丫头在自己房里思过呢……”
“郎中?思过?”沈鱼蹙眉,心中疑窦丛生,“她犯了什么错?”
张妈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二少爷动了大怒,说湘绿身为贴身丫鬟,却未能仔细察觉您身子不适,由着您连日操劳,直至晕厥……是极大的失职。罚她闭门思过三日,好好想想该怎么伺候主子。”
沈鱼蹙起眉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不解:“这怎么能怪湘绿?是我自己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
张妈妈笑了笑,意有所指:“二少爷这是心疼您呢。”话音未落,外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张妈妈立刻噤声,转身去倒茶水。
那脚步声在外间徘徊片刻,却未进屋,紧接着,细密的水声隐隐传来。沈鱼心口莫名一紧——她等了这些时日,才见祁渊一面,话未多说便晕了过去……
张妈妈端来温热的养身茶,絮叨着:“二少奶奶如今可要仔细身子,再不能操心太过。”一回头,却见床榻已空。
——
外间水房,祁渊衣袍尽褪,发梢湿润,墨玉般的眸子蒙着一层雾气,是刚匆忙洗漱过。
他抓起干净的中衣随意穿上,以布巾攥着湿发,才踏出水房,就见沈鱼身披斗篷,摇摇晃晃地来到院中。
祁渊墨瞳微缩,“怎么出来了?”他声音有些愠怒:“张妈妈!”
张妈妈正急忙忙出来,连连告罪是自己没看好二少奶奶。
祁渊不再多言,大步跨到沈鱼身边,伸手扶住她的手腕。
清凉水汽味道瞬间扑鼻,呼吸间,沈鱼心口那烦恶之淡了许多,不过,祁渊指尖带着刚沾过水的凉意让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祁渊察觉,当即悄然又挪开手,声音冷硬地对张妈妈道:“扶着二少奶奶回房。”
张妈妈忙不迭上前。
沈鱼侧头看着祁渊,轻声道:“我不过是出来看看你,怎么还动了火气。”
祁渊眼眸轻动,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亏你还是医者,自己身子什么状况,竟半点不知?”
沈鱼没懂他意思,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张妈妈小心扶着转回房中。
丫鬟们有眼色地垂首退到一旁,留下二人独处。
祁渊搓热了手掌,这才小心翼翼扶沈鱼在床边坐下,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竟掠过一丝极不常见的紧张。他蹲下身来,与坐着的沈鱼平视,“太医来看过了,说你……已经有了身孕。”
仿佛听见什么难以置信的,沈鱼怔住,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地重复:“身孕?我?”
“是。”祁渊注视着她,视线在她脸上身上流连,语气愈发轻柔,“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我……”
沈鱼下意识也看向自己小腹,月信虽迟了几日,但她以为是连日操劳心神不宁所致,从未往这上头想过。
她将三指轻轻搭在手腕寸关尺上,指尖下,脉搏跳动清晰可辨,流利如珠,圆滑应指……虽是初显,却真切切是……
“滑脉……”她喃喃自语,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真的是喜脉。
沈鱼缓缓抬起眼,对上祁渊紧张探究的目光,手轻轻从腕上滑落,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汹涌而来。
这种生命的连接她见到过许多,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还是那么不一样。
沈鱼一下子心底涌出许多不确定感,想得最多的还是她没有任何准备,能应付的来吗,她下意识地伸手,手臂环上祁渊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犹带水汽的肩头,试图汲取一丝安定的力量。
祁渊明显僵硬了一下,似乎想要闪躲,又碍于担心她扑空,只得僵硬地任由她抱着。
“怎么了?”沈鱼轻声问道,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
祁渊的声音有些闷:“怕身上……还有未净的血腥气,冲撞了你。”
沈鱼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想笑,故意在他颈间深深一嗅,抬眸道:“我没事了,真的。你别再罚湘绿了,不关她的事。”
祁渊却不松口,语气坚决:“你连日奔波劳碌,心力交瘁直至晕厥街头,怎么能叫无事?我让她思过三日,已是看在你们交好的面子上,从轻处罚了。”
沈鱼被他说得哑然,想了半天,强行道:“那这些天谁伺候我?张妈妈我不习惯。”
祁渊眼睛也不抬,“我伺候你。”
沈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后来湘绿回到身边伺候时,才悄悄告诉沈鱼,那晚祁渊发了多大的火,甚至把高夫人也一并怨怪上了,说他们只想着让二少奶奶去医馆为祁家累积贤名,却没人真正关心她的身体。
“二少爷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再让您去医馆坐诊,旁人也不得随意来剪竹园打扰您休养。”湘绿小声说道。
沈鱼闻言颦眉,担心祁渊太过小题大做。
但湘绿却被那天沈鱼昏倒一事吓到了似的,深刻反省后坚定认为二少爷说得对。
沈鱼简直哭笑不得。
眼下她整日被拘在府中,只被允许在园子里略微散步,医馆是决计不能再去了。高氏和祁渊在这件事上空前一致,无论她如何保证自己会小心,只坐诊不操劳,都被毫不松动地驳回。
“什么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高氏态度坚决,“医馆的事,暂且交给张伯料理着,京中那么多郎中,让他们轮番坐堂就是。”
沈鱼无奈,只得妥协。她深知这是祁家第一个孙辈,意义非凡,她被这密不透风的关怀包裹着,心中暖融,却也倍感束缚。
就在这段日子里,皇帝动了雷霆手段,朝廷对柳、陆两家的最终判决很快就下来了。
谋逆大罪,罪无可赦。柳家成年男丁皆斩,女眷及未成年男丁流放岭南,籍没家产。陆家亦相仿,主要参与叛乱的子弟问斩,其余流放。煊赫一时的两大豪门,顷刻间大厦倾颓,烟消云散。
消息传来,京中人人唏嘘不已。
而在这股唏嘘中,又一则消息引起议论——公主府传出消息,公主周琢已上书陛下,言明柳宁箫罪大恶极,玷辱门楣,恳请陛下准许她与柳宁箫和离,断义绝婚。
陛下很快准奏。
曾经风光无限的柳家,彻底成了过去。
如此大的变动在京中热热闹闹了好一阵子,沈鱼养在家中,也时常让湘绿到街市间打听消息给自己消遣,她听得津津有味,只可惜不能亲自上街瞧一瞧。
这日,祁渊刚看着沈鱼午睡躺下,群儿就来报,说柳家托人送来急信。
祁渊本来不予理会,但听说事关柳宁羽,想到扳倒柳家也借过她之力,这才打开信看了一眼。
原来圣旨才一送到,柳宁羽的生母桂姨娘受惊发动了。或许是得知柳家结局,心神激荡,或许是本就年纪大了,胎位又不正,桂姨娘生产的过程极其不顺。可眼下没有郎中愿意来柳家接生,柳宁羽把所剩不多的银子都花在送这封信上,寄希望于沈鱼的帮助。
祁渊沉吟片刻,只吩咐群儿:“找个稳妥的产婆过去看看便是了。”
然而次日晨间,噩耗还是传来了——桂姨娘艰难产下一个女婴,听说生的是个姐儿,她急火攻心,猛地一挣,当下就血如泉涌,人已经不行了。
群儿急匆匆跑进来时,祁渊正陪着沈鱼用粥菜。
听闻桂姨娘血崩而亡,沈鱼只觉得胸口发闷,忍不住重重叹息,手中的汤匙“叮”的一声落在碗中,漾起一圈涟漪。
祁渊见她神色黯然,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鱼摇摇头,双目直直看着青葱碧绿的菜肴,叹了口气,“只是想到柳宁羽……说起来,她也不曾害过什么人,只是托生在了这样的家里不得不被牵累,以她聪明的性子,若是独身一个,等到了岭南,时间久了也未必不能过上正常的日子,可身边现在又有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恐怕日后她日子艰难……还有那桂姨娘,好好一个人,之前看起来也煞是健壮,生个孩子竟说没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