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告诉你!”陶忠指着它,梗着脖子低吼,“今天我瞪大眼睛盯着你呢!我看你怎么抢!有本事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那黑猫像是听懂了挑衅,“嗖”得一下从石头上轻盈跃起,悄无声息地蹿到水边。
  突然!它前爪快如闪电般探入水中,猛地向下一按,再迅速抬起,一条拼命挣扎、银光闪闪的大鲫鱼便被扒拉到了岸上!
  那鱼比陶忠之前钓到的任何一条都大!
  黑猫转身,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陶忠,极其人性化地、嫌弃地皱了皱黑鼻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嗤笑的“喵呜”,仿佛在说:“看到了么?废物,这才叫抓鱼!”
  然后,它晃晃那条长长的黑尾巴,叼着战利品,迈着从容优雅的猫步,慢悠悠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陶忠张着嘴,半天没合拢:这猫……真会抓鱼啊!
  一丝挫败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但随即又被一种奇特的“服气”取代。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重新坐回小马扎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放平了,又钓了不到半小时,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陶忠这次心不慌了,手不抖了,眼疾手快地提竿,肥美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
  他赶紧取下鱼放进桶里,美滋滋地拎着往家走,路过巷口时又撞见了姚安以及她的黑猫。
  那只黑猫正心满意足在窝在姚安怀里舔着嘴巴,显然刚享用完大餐。
  “你这猫……” 陶忠指着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姚安抱着猫,挑眉看他:“又怎么了?”
  “没什么……” 陶忠悻悻地别过脸,摆摆手,语气复杂,“……挺厉害的。”最后三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等那一人一猫进了家门,他才对着紧闭的院门,小声嘀咕了一句:“跟成精了似的……服了。”
  回到自己家,陶忠把装着鱼的小桶往厨房地上一放,挺直腰板,扬眉吐气地喊:“看!”
  陶振凑过来看了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还真钓到了?”
  “那可不!” 陶忠拍着胸脯,冻得发红的脸上满是得意。
  “我说过能钓到吧!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我可是在河边蹲守了好几天,跟寒风斗,跟……咳,总之,不容易!”他差点把“跟猫斗”说出来,赶紧刹住。
  陶振笑着又夸了他两句:“厉害厉害,我家小忠还是有本事的,关键时候靠得住!”
  说着,他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刮鳞、开膛,炖了个奶白鱼汤。
  这几天姜禾情绪不太对,胃口也不好。陶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得好好做点好吃的让她开心开心。
  陶振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进卧室。
  碗里奶白色的鱼汤上浮着嫩黄葱花,鲜香四溢。
  姜禾正靠在床头,一本摊开的育儿书搁在腿上,眼神却有些放空。
  “趁热喝点汤。”陶振的声音放得很轻,把碗递过去。
  姜禾眼睛亮了亮,接过来,汤的热气扑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今天这汤熬得真浓,闻着就香。”
  她小口啜饮着,嘴角沾了点汤渍也没察觉。
  “熬足了火候的。”陶振在床边坐下,自然地伸手,用指腹替她擦掉嘴角的鱼汤,“看你最近累得慌,多喝点补补身子。”
  姜禾笑了笑,连喝了好几口,真心实意地夸道:“真鲜,比万洋饭店的还好喝,你这手艺快赶上大厨了。”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她把空碗递给陶振,脸上的笑意突然褪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奶水不够,才熬这些汤汤水水?”
  陶振一愣,是真没想到这个转折,连忙摆手,语气急切:“没有的事!绝对没有!你看咱俩闺女,哪回吃完不是睡得香香甜甜,一觉三四个小时?这能叫不够吗?”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就是看这几天冷得邪乎,想让你喝点热乎的,暖和暖和身子。”
  姜禾却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我现在……肚子松垮垮的,爬满了纹路,还有这道疤……”
  她下意识地用手隔着被子按了按小腹:“你会不会……嫌我胖了?嫌我……不好看了?”
  陶振的心猛地一揪。
  他记得从前那个爱穿掐腰连衣裙、身段玲珑的姜禾。
  现在的变化,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第4章
  “瞎琢磨什么呢!”他赶紧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她泛红的眼底。
  “在我眼里,你跟咱俩头回见面时一模一样,一直都好看!”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姜禾却猛地别过脸去,挣脱他的手,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蓝底白花的被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可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晚上刚合眼,就被哭声惊醒,挨个儿喂完,刚躺下……又尿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除了喂奶换尿布,什么也做不了……像个废人……”
  陶振看着她无声的哭泣,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
  这段时间他虽忙,但夜里惊醒时,总能看到她歪在婴儿床边,闭着眼,手还下意识地搭在孩子的襁褓上,那份疲惫深入骨髓。
  真正在熬的,是她。
  陶振用力地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声音带着决心:“那咱不喂母乳了!”
  姜禾在他怀里猛地一僵,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难以置信:“那怎么行?都说母乳最好……”
  “奶粉一样能把孩子养得壮实!”陶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从今晚起,你锁上门,踏踏实实睡你的觉。孩子哭了,我来抱!喂奶换尿布,全归我!我明天就去多买几罐好奶粉……”
  他顿了顿,想起她刚才的委屈,补充道,“还有祛疤膏,咱也买,你天天涂,管它有用没用,试试看!”
  姜禾的眼泪暂时止住了,只是眼神依旧黯淡,语气低落:“母乳哪能说断就断……还是等孩子们十个月再说吧……”
  这是她作为母亲根深蒂固的责任感。
  暂时安顿好妻女,陶振披上厚棉袄出了门。
  他想起家属院里刚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这个阶段的邻居们——秦思、王兰、单言。
  她们或许能懂姜禾的心结,能说上几句贴心话。
  矿厂家属院的邻里情谊向来深厚。第二天一早,单言和王兰就把各自的孩子安顿好,裹着厚厚的围巾,顶着寒气来到了姜禾家。
  陶振见她们来了,轻手轻脚地把姜禾滑落的被角掖严实,低声说:“你们姐几个好好说说话,我和妈带孩子在隔壁屋,有事喊一声就行。”
  说完,他和陈逸宁一人抱着一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女人们围坐在姜禾床边。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舞动,炭火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屋里暖意融融。
  单言从带来的网兜里掏出几个饱满的橘子,挑了个最金黄圆润的,利落地剥开,露出晶莹的果肉,塞到姜禾手里:“快尝尝,昨儿集上买的,甜着呢!”
  她又递了一个给王兰:“你也吃,润润嗓子,这屋里烧炭,容易燥。”
  单言给自己也剥开了一个,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汁水丰盈。
  她看着姜禾没什么血色的脸,开门见山:“听陶振那小子吞吞吐吐的,说你心里不痛快?”
  姜禾捏着橘子,点点头,鼻头一酸,眼圈又红了。
  单言了然,把橘子皮扔进炭盆边的小铁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嗐,刚生远舟那会儿,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凑近些,声音带着过来人的感慨:“对着镜子,看那松松垮垮的肚皮,蜡黄的脸,自己都嫌弃自己。半夜偷偷蒙着被子哭,都不知道哭湿几回枕头了!”
  单言捏着橘瓣的手指微微用力:“可后来我想通了,老娘我可是生了个大活人!这些纹路,这松垮,那都是我的‘军功章’!是咱当妈的印记!”
  她说着,朝隔间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家那位,木头疙瘩似的!我哭肿了眼他都瞧不见,问句话跟挤牙膏似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响屁!哪像你家陶振,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多上心!”
  王兰正小口吃着橘子,闻言噗嗤一笑,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单言:“得了吧你!当年是谁迷宋玉那股子‘娴静’劲儿,迷得五迷三道的?还跟我夸他说话少,斯斯文文的,是个文化人儿!”
  单言和王兰俩人从小就是邻居,后来又嫁到同一个家属院,几十年的交情了,知根知底。
  单言被臊得脸一红,作势要打王兰:“你这张嘴!这点橘子看来是堵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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