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这天傍晚,刚刚结束晚餐,外面就下起了雪。
一开始只是像盐一般细细的雪粒,很快就转为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很急地从天上倒下来。
方引坐在卧室靠窗的藤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正出神地望着外面。
那些“柿柿如意”的小灯很快笼罩上了一层雪,暖红色的灯光也渐渐变得模糊,很快就暗淡了下去。
方引吃了止疼药后才床上却睡不着,腿是不怎么疼了,只是神志还很清醒。
安眠药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地方是没有的,于是他只能吃了一粒褪黑素。
轻缓朦胧的梦境笼罩上来,方引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对方的手很凉,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拂过,但那双眼睛似乎暖得多。
方引沉在睡梦里醒不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一片白茫茫。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起床,打开门之后照旧闻到了早餐的香气。
方引沿着楼梯走下去,朝餐厅看的时候一时间被外面的白雪晃到了眼睛,不过他看出来在桌边忙活的人并不是赵姨。
对方身形高大,但侧身看着却瘦了一些,垂首的时候后脖颈上的脊骨都有些突出。
是一周没见的谢积玉。
方引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餐桌前,谢积玉见了他便露出一个笑,嗓音有些哑:“早安。”
短短几天过去,这个alpha看上去又憔悴了不少,脸颊都微微凹陷,唇色发白。
方引回应:“早。”
“虾饺快蒸好了,我去拿。”谢积玉从砂锅里盛了一小碗热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方引的面前,“你先吃,小心烫。”
两人这顿早餐吃得很安静。
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谢积玉不主动提,方引也没有问。
下午方引午睡起来,睡得时间久了让他有些昏沉,卧室温度也高,脸颊都是烫的。
他穿好了衣服便下楼坐在廊下,厚厚的白雪铺在庭院里,缓了好一会才让身上的热度褪去。
侧边的厨房里传来了碗碟碰撞的声音,方引转头,视线透过满满白雾的窗户,似乎有个身影在里面闪过。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廊下,站在厨房门口朝里看去。
谢积玉背对着他的视线,站在炭火炉子面前,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正冒着热气,似乎是在煮什么东西。
他穿着毛衣,左手的袖子高高卷起,右手一会翻搅砂锅里的东西,一会又抓挠左手的手臂。
小锅里煮的东西“咕嘟咕嘟”的,就连方引走近了谢积玉都没有察觉。
“你怎么了?”
谢积玉被方引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望着他。
但方引的目光则放在了他的左手的小臂上。
那上面的皮肤暴起了一大片红色,还因为抓挠出现了好几道凸起的红肿,上面还浮现出了细长的残破血痕。
方引皱眉打量了几秒问:“这是怎么弄的?”
谢积玉把手臂朝着身后藏了藏:“没事的。这里烟大,你先出去吧。”
方引不容置喙地上前,将他的手臂拉到眼前仔细看,然后转头看向那个冒着热气的砂锅:“你在做什么菜?”
“山药薏米粥。”
“你这是过敏了。”
方引皱着眉将他扯到水龙头下面,放出温水对着那红肿的地方冲洗了一分钟。
接着,用干燥的厨房纸轻柔地吸干了上面的水分,将人又拉到炉火面前。
“山药含皂角素和草酸钙针晶,接触到皮肤后就会引起刺痒、红肿的过敏反应。”
方引抬着他的手臂,悬在距离炉火很近但又不至于烫伤的地方烘烤了一分钟。
“这俩种成分受热后就会分解的。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痒吗?”
谢积玉垂着眼,望着按在自己红肿皮肤上的手指,细白中泛着粉,带着一点点凉意。
他想起了不久前,走私船上的夜晚。
流血过多使得方引的手指惨白,发青发灰,远不是今天这样正常的肤色。
“没事了。”谢积玉低声道。
于是,方引拿开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开了。
晚餐,面前被放了一碗山药薏米粥:“健脾养胃的,流了那么多血需要好好食补。”
熬煮这种粥需要全程小火,还要不停搅拌防止糊底,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让米粒开花,山药完全融化在粥里,形成细腻的糊状。
总而言之,很费功夫。
粥的味道很香,方引却没有拿起勺子。
他抬眼望向谢积玉:“以后别再做了。”
“不喜欢的话,我下次换别的……”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方引顿了顿,“之前也就算了,现在我们的关系在这里,你不需要再做这些。”
谢积玉坐在他对面,踌躇地移开了眼睛,底气不足地开口:“你身体还没好,需要养……”
“你不会比营养师更专业,也不会比厨师更会做菜,不然也不会连山药皮过敏都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谢积玉抬头望着方引,语气有点倔的意思,“我慢慢就会知道的。”
明明早就没有可能了,事实上也都要离婚了,何必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除了徒增烦恼还有什么用?
“我不想吃你做的东西。”方引一张脸终于冷了下来,“我们之间已经很清楚了,互不相欠,你还要做这些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要让你还的意思。”谢积玉的音量越来越小,“我只是想照顾你而已,单方面的。”
“你不在的这几天,赵姨把我照顾得很好。既然已经要离婚了,互相之间还是有些距离感比较好。”
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餐桌上方温暖的灯光,低声道:“可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婚。”
方引冷冷地笑了一声。
“是吗?”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坐着,双手抱在胸前,“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又想像在加兰斯一样,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关起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积玉顿了顿,移开了目光,“我这几天……有点事情。”
方引终于耗尽了耐心:“所以什么时候可以离婚,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谢积玉没说话,避开了他的目光,右手只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左臂。
方引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怒意:“谢积玉!”
“明天。”
谢积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散发着无尽的苦味。
“明天就去办手续。”
第二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气温很低。
庭院中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依旧很厚实,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莹润的光泽。
方引穿着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双手随意地揣在口袋里,站在庭院中的广玉兰树下。
身材颀长,眉目沉静,像是寒风中独立的芦苇,清瘦却没有任何虚弱的感觉。
他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侧脸更加白皙,只是耳尖还是被冻得有些红。
谢积玉走到他的身边,将一条厚厚的围巾戴在他的脖颈上。
“可以走了吗?”方引问。
他只是在这里暂住,也没有属于他的东西,走的时候便很利落。
“走吧。”
谢积玉说完就想拉住方引的手臂,雪刚开始融化,地上还是有些滑。
但方引的很自然地避开了他的手,一个人朝着门外走去。
车缓慢地行驶在雪后的路上,两人坐在后排,中间距离宽到足以可以再容下一个人。
方引一直侧着脸望着车外。
其实不说别的地方,至少道路上的积雪都是清得很干净的,几乎不会影响开车的速度。
但这车还是开得很慢,压在最低限速上,方引都能看得清路边树的枝桠。
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方引一时间有些辨不清方向,跟就跟着谢积玉上了电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家茶馆。
方引停在门口不动了。
谢积玉低声解释:“大厅人太多了,等会手续会在一个私密的小办公室处理,只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我们现在这里坐一会,休息一下,喝点茶。”
方引不知道是结婚离婚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么晚,还是谢积玉刻意约得这么晚。
不过,既然是今天就能解决的事情,晚一点也不重要了,于是两人很快坐在了茶馆的一间包厢当中。
方引捧着茶杯望向窗外。
高大的梧桐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很萧索地立在秋风中,两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年轻人很亲密地站在树下自拍,手里拿着刚刚领到手的结婚证。
方引恍惚间觉得这个景象有些眼熟,望着一楼此刻无人的露天卡座,才想起来五年前领证的那天他也在那里坐了很久。
当时,他从上午一直坐到了下午,换了三壶茶,吃了两份茶点,才等到满脸不悦的谢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