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们都出去吧。”
  他似乎觉得让侍从们看到这幅场景不太体面,于是开口都让仆从们都退下。相对于病弱的小少爷,整个三条宅院的侍女们无疑更听从长公子的吩咐。
  月彦的心顿时不争气地快要停止了跳动,他被兄长这举动吓得快要死掉。看着仆从因为潮水一般退去,他又全无刚才指责兄长的那副意气风发模样,甚至因为这其中的深意心乱如麻。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兄长如何处置他,想必父亲和母亲都不会说些什么,毕竟启才是真正被赋予厚望的长子。要是真发生了什么,恐怕这个冷漠无情的家庭还要主动为他遮掩一二吧。
  月彦在人生中几乎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狼狈又恐慌的时刻,本来以为冷漠无情的兄长,会因为长子的权威被侵犯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家伙将侍女们都退下之后,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非常平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启和月彦两个人其实离得很近,兄长被赞叹光华出众的姿容近看也非常优美,但是月彦却无暇欣赏,单单是和这个人这么近这件事,就给予了他很大的压力。等到侍女们又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仍然心有余悸,觉得身体比往常更加无力。
  月彦和启两兄弟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这种和解是单方面的,因为他和自己的兄长并不是对等的关系。对于病弱的幼弟而言,优秀强大的兄长才是一切的主导者。他选择原谅弟弟,那么就算月彦心中再愤恨不堪也只能表示理解,如果他不选择原谅,那么即使是月彦再渴望和解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一切都取决于兄长的意愿。
  饶是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鬼之始祖的鬼舞辻无惨也对于启这次对他的轻拿轻放感到了不可思议。
  他发现自己永远也看不懂这位兄长的看法,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从来不介意满足一下周围人小小的愿望。
  譬如藤原赖真希望他做一个好继承人,那么即使是启觉得无意义的事情,也会给出优秀的表现,澄姬希望他做一个好儿子,那么就算是觉得母亲有时候争相攀比的行为实在不妥,启也会遵从她的意愿。同时就算月彦再憎恶他,再讨厌他,他也不吝啬于做一个好的兄长,虽然他在心中的确对这些人毫无感情。
  总之这件事情后,月彦就自暴自弃一般,放弃了在兄长面前彬彬有礼的伪装。他不再掩饰于自己在侍从们面前阴晴不定的情绪,甚至因为有启的注视,他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快乐。
  月彦像是攀附在生者脖子上,蜿蜒向下五彩斑斓的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怨毒地向着兄长诉说着他憎恶的一切。他讲对命运并不青睐他的不甘,对常人怜悯他病弱的不忿,对贵族们轻视他的仇恨,以及对于苦苦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痛苦。
  他是多么渴望活着啊!
  因为病魔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般笼罩在他身上,他恐惧死亡,恐惧即将要消逝的命运,一切说他病弱、不久将离开人世的词语都能令他震怒。月彦对于生的执念可以称得上是病态的,正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关于死亡的魇影,那份生的存在是如此甜美,所以导致了月彦对于活着的渴望胜过了所有。
  当他又一次向着启诉说自己的执念的时候,他的兄长非常正式地给予了他承诺。
  他说:“只要有我一天的生命,就会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怎么令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虽然忌讳于别人说自己一脸死相,但是月彦知道自己苟延于今日已经是一种幸运。
  虽然觉得兄长只不过是说会将自己铭记在心中之类的场面话,但是启自打那以后,似乎对于这个并不在乎的弟弟上了那么一点心思。
  和以前藤原赖真派遣仆人替月彦求医问药不同,启似乎是真的亲自四处打听哪里有着医术高明的大夫。
  从东土远渡而来的医师,在民间名声远扬的方士,以及寺庙里对药学颇有心得的僧人,这些人如同流水一般来到月彦的院子里替他看病,又如同流水一般表示无能为力地离开。
  侍女们都觉得藤原大将——这个时候的启已经升任左近卫大将,毫无例外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公卿,她们都认为藤原大将挂念手足亲情,对于病弱的弟弟正可谓是情深义重,于是又在月彦的耳边说了许许多多关于启的赞美之词。
  但是月彦知道不是这样,他并没有像父亲母亲那样被启温柔和善的表现所迷惑,他清楚兄长几乎对于自己毫无情感的本质。
  如果说对藤原赖真与澄姬恭敬顺从,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有利可图,那么自己几乎毫无价值,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为什么会对一个并不在意的人,也会这么妥帖,在关于他的事上花费心神呢?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兄长,并且对于兄长觉得自己是个蠢货这件事一清二楚。
  第25章 我的弟弟月彦(三)
  为月彦延医问药这么久,宇智波启也多少从医师们的口中对他身体糟糕的状况有所了解。到了这种地步,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恐怕难以治愈月彦的病症。
  尽管对这个弟弟心中并没有多少亲情,但是出于一个兄长的本能,他仍旧对月彦做出了会让他恢复健康的承诺。宇智波启不愿在这方面食言,于是开始想尽办法通过其他渠道达到目的。
  其实在治愈疾病上,医疗忍术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办法,但是它的本质是通过查克拉刺激细胞达成再生效果。这样的方法会使健壮者更健壮,羸弱者更羸弱,对于生来就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月彦来说,恐怕就如同过猛剂量的药物一样,无疑是一道催命符。
  于是宇智波启只好将期望放在探索这个世界本身就有的超凡之力身上。
  先前说过,这是一个被阴阳师们宣称魑魅盘踞、百鬼横行的时代。启原以为这不过是这群人为了保住饭碗而散布的谣传谎言,毕竟他从未遇到那些传闻中的妖怪,就连生魂和山精野怪也一概都没见过,不过有一天发生的事令他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事发的地点是在京都的一条戾桥,此时平安京的妖怪传说盛行,就连戾桥也有着关于桥姬女鬼的传闻。宇智波启和朋友打赌说自己能够在戾桥那里待上一夜,为了驱寒还特意带上了一坛好酒。
  夜晚三更的时候,他既没有等来强行拖人下水溺死的桥姬,也没有像是渡边纲那样等来一位恶鬼化作的迷路女子。或者说,其实也是有遇见一个妖怪,但是因为太过于不像话,所以宇智波启并不认为她恐怖。
  那时候宇智波启正站在戾桥边凭栏而立,从朱雀大道的东边来了一名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万籁俱寂的夜里,偏僻的街道上,两个独身赶路的人狭路相逢,照理说相互都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只是那女子脸上也毫无惊慌之色,见到桥上有人,她反而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回荡着,那情状真是叫人感到莫名其妙,同时又有点毛骨悚然。
  启也不慌不忙,他看着女子一步一步地朝着戾桥走近,这女子穿着红色的外衣,涂脂抹粉,打扮妖艳,只是脸上的腻子抹得有些过重,导致大老远望上去只能看清嘴唇的一抹红色和明晃晃的白脸。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妖怪的话,那么启还真无法理解那些担惊受怕的人所恐惧的要素。
  他的胆子一向很大,三四岁的时候就敢怂恿小伙伴们和他在南贺神社里上蹿下跳,一起探险,然后被宇智波的大人们逮住揍上一顿。
  而宇智波启每每都能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洗刷领头人的嫌疑,在这种情况下,等闲的鬼故事根本就哄不住他,他也根本对此不感兴趣。也就是带土出生以后,为了逗可爱的弟弟玩,启才有兴趣去打听打听时下流行的恐怖传闻。
  所以关于笑女的传说,以及遇到笑女以后的避讳,这个人是一概没有听闻过的。
  在他眼里,眼前的女子可能就是因为压力太大半夜跑到街上乱跑的暴走族,或者喝了酒,于是便变得醉醺醺然后忘乎所以的酒鬼。或许这样的情况在平安京很少见,但是在前世的木叶村商业街正可谓到处都是。
  于是宇智波启非但没有害怕,还冷眼旁观这个女人踩着木屐,面朝着他一边笑着一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着冲刺的速度开始加速。这关头启慢悠悠地往向前走了一步,于是红衣女人直接脚下一崴,直接来不及刹车在他面前来了一滑跪。笑声戛然而止,场面顿时变得安静得一如女人出现之前。
  “大可不必行此大礼……”
  倘若真的是妖怪的话,启又觉得她现在这么丢脸,近乎有几分可怜。
  红衣女人跪在地上,第一时间做出的事竟然不是从冰冷的石质地面上站起,而是将脸扬起来,从散乱的一头青丝之中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宇智波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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