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陆桀望着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也不禁笑了,“是啊。”
馒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怕人,但是也不是很亲人。不让摸,不让抱,只许它兴致来了就撞人裤脚。所以杜珍珍想摸馒头,眨眼间它就溜走了,两三步跳上窗台,贵妃一样晒起太阳。
陆桀对这场景太熟悉了,于是就逗它,叫它的名字。
每叫一句“馒头”,馒头就只甩一下尾巴,也不回头看,显得对人类超级敷衍。
“真有意思诶,它不知道什么是馒头,但是知道自己叫馒头,”杜珍珍道。
“听多了就记住了吧?” 陆桀随口道。
霎那间,陆桀脸上淡而浅的笑容消失了,换成了新纸一样的惨白。
傅嘉安的记忆力好到过目不忘,有时候更是细节到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完全复述。有一种说法是,高智商人群的最早记忆可以追溯到1岁之前。
——“我的世界其实每天都在崩塌。”
或许有一种可能,傅嘉安一直都记得自己被遗弃那天的所有记忆。
也记得亲生父母给他取的名字。
第53章 崭新
傅嘉安在病房门口等着,没进去。房门开了个缝,门内正上演着一家人来接受宠爱的孩子出院的温馨桥段。
一声声“林期”从里面传出来,和嵌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合,像刻骨的诅咒。时间残忍地倒退,倒退回傅嘉安还被叫作“林期”的襁褓时期。
傅嘉安一度只记得这两个音节,甚至连音节都记不太清了。是小时候某一次路过便利店,听见店长在责骂店员:“为什么把临期的罐头放在货架后排?要么放在前排再卖一卖,要不然直接扔了!反正也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像钢戳一样印在身体里的名字,如陈旧的封印闪烁了几下。那年傅嘉安10岁,终于明白他曾经的名字是什么含义——“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又过了十八年,在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已经成为医生的傅嘉安把一位其他医院都不肯收的车祸患者推进手术室,而手术完成后脱下手术服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孩子,叫林期。
很巧,或许是碰巧重名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助手楚延川忽然说了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患者和傅医生长得有几分像啊?”
当时沈如扉也在旁边,听了这话似乎有些出神,又悄悄打量起傅嘉安的表情。太明显了,沈如扉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也对,他被遗弃之前是在市二院做过检查的,所以傅自华和沈如扉应该都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林期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也是能让人心头一紧的咒语。
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那对泪眼婆娑的夫妇扑到傅嘉安身边千恩万谢,钢戳就又被擦亮了一些。从很久之前,傅嘉安就希望自己的记忆不要那么好,也不要那么聪明。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被抛弃的人,普普通通地长大,把被遗弃,被病痛折磨,被坏孩子嘲笑欺负的记忆都忘干净。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什么都记得。
房间门被拉开了,收拾好行李的林期坐在轮椅上,父母和舅舅阿姨们在他身后簇拥成一圈,病房门口立马变得热闹而拥堵。林期的妈妈李晓岚先发现了傅嘉安,连忙叫住林期,让他跟傅嘉安再说一次谢谢。
大家七嘴八舌,又是夸傅医生人品贵重,又是夸傅医生医术高超,林期被夹在中间有些说不上话,他颧骨上缝得那几针已经拆线了,只留下一个“丰”字形的伤疤。他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也比想象中快,想必很快就能开始做复建了。
“傅医生,”林期在轮椅上拉住傅嘉安的手,一脸期待地说,“音乐剧你去看了吗?我把票给沈医生了,让他转交给你。”
傅嘉安难得反应慢了半拍,然后就像长辈对晚辈一样笑着哄他,“去看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傅嘉安接着又嘱咐了几句回家后的注意事宜,病房外面人来人往的,不适合长聊,林家的车在楼下也停了挺久,只好陆陆续续往下走了。
林期被推着往电梯那头去,似乎很不舍,回了几次头,傅嘉安就站在原地,笑着跟他挥了几次手。
“傅医生。”
傅嘉安一眨眼,才注意到林期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他身前。
“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我就是想再谢谢您一次,”李晓岚深深鞠躬,再起身的时候,眼睛里盛着泪水,声音有些颤抖:“林期,是我们林家全部的期待,他是我们家的福星。自从他出生之后,一切都变好了,家里的负债还清了,原来不走动的亲人也重新开始联络了。要是当初...唉,没什么,总之我们家林期有福气,遇见了您这么好的医生。”
李晓岚离开之后,傅嘉安没多流连。他看了下时间,想着到饭点了,该去吃午饭了。
一转身,他发现陆桀就站在身后。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奥,你给我打电话了吗,”傅嘉安此刻有点像发出一个指令就动作一下的木偶,他听了陆桀的话要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却在抬手之前被一把抱住了。
“你不是最会装可怜吗?那最让人心疼的事,你怎么都不说?”
傅嘉安有些惊讶,因为他保留着小时候那些记忆的事,其实没跟任何人说过,“…是你猜到的吗。”
“那看来我全都猜对了,”陆桀咬牙,忍着嗓子里上涌的酸涩,“傅嘉安,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一遇到困难就不继续了。”
傅嘉安垂下视线,“想着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所以也应该接受惩罚。”
“你就这么放弃了?”
“想等你消气之后再说…”
“你想等多久,再等12年?要是我一直都不消气呢。”
傅嘉安不说话了,只是把胳膊从陆桀的怀里抽出来,很用力地抱回去。像陆桀梦中的漆黑藤蔓,将他死死缠住。
——所以傅嘉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养病、吃药、锻炼,拼命读书,比同届医学生早三年去市二院的各个科室轮转,几乎从来都不休息。偶尔会找我们问你的近况,只有很偶尔,每到那个时候就意味着他撑不住了。
陆桀总是习惯用自己的处事方式去衡量傅嘉安的决定。陆桀直接、果断,雷厉风行,一旦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一秒钟都等不了。他觉得喜欢就要去争取,哪怕被拒绝,也要诚实面对内心。
可是他忘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得天独厚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女孩子喜欢绕在他身边,朋友成群,老师也常常偏心他;他天资聪颖,凡是潜心研究的,都能很快名列前茅;他没经历过被虐凌的职场,好友开了公司邀请他负责实验室,他只要专心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就行。
陆桀被现实打压过,可就从来没有那一扇门,是他敲不开的。
回头看看这被陆桀称之为“平凡”的一生,竟然也称得上顺风顺水。
可傅嘉安呢,他生来就因为无端降临的病痛而被命运惩罚,成长的一路上没有过伙伴,永远被吹毛求疵,这世界之于傅嘉安看似是如履平地,可挥之不去的诅咒早就在他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他每每想到自己不够健康的身体,是否都会想起自己被抛弃的那天?
连亲生父母都能因为一个所谓的不治之症而离开他,他又凭什么相信,这世界上可以有无条件的爱呢?
于是傅嘉安花了十二年,想尽办法,达成他想象中会被爱的“条件”。直至完美,他才敢重新和陆桀见面。
“陆桀,你、你哭了吗?”
耳边似乎听到陆桀很轻微地吸了下鼻子,他搂住傅嘉安的胳膊又收紧了一些,“傅嘉安,你以后再藏着这种事不告诉我,我真的再也不原谅你了。”
“没事的...”傅嘉安甚至还笑了一下,“我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那既然你不让我瞒着你,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陆桀终于松开傅嘉安,目光很紧张地看着他。
傅嘉安拉着陆桀的双手,闲聊一样说,“很小的事。我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之后,总是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他们给第二个孩子也取名叫林期,是为了纪念第一个被他们遗弃的孩子,还是为了忘记第一个‘林期’,才造出一个新的林期,来覆盖掉先前的记忆?”
傅嘉安能感觉到陆桀的瞳孔震了一下,很快,陆桀眼眶就红了,他喉结滚了又滚,努力镇定着问,“然后呢,有答案了吗?”
傅嘉安摇摇头,“刚才跟他们道别的时候,我发现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我再想一百次,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终究只有那夫妇二人知道了。我还是应该迈向新生活,有你的新生活。”
晚上,陆桀和傅嘉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中心的w酒店。
门一刷开,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撞上。
他们疯狂亲吻对方,衣服被一件件丢在地上,陆桀把傅嘉安按在玄关的矮柜上,从身后啃他的肩膀,捏着他的腰直奔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