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只刷卡的确没什么用,”傅嘉安一本正经道,“可我又没说让你直接刷卡来找我。到时候你就跟随便哪个工作人员说,傅医生把特殊病房的门禁卡忘在家里了,你是特意给傅医生送来的。他们就带你来找我了呗。”他煞有介事地嘱咐,“如果他们要帮你转交,你一定要拒绝,就说门禁卡比较重要,必须亲自送到我手上。”
“......”陆桀心里涌动起一股无名火,“老子是送闪送的?”
就没有体面一点儿的方法了吗?这也太扯淡了。
“噗——”傅嘉安憋得很辛苦,终于笑出来了。
“你怎么现在还有心思整我啊,”陆桀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
傅嘉安连忙顺毛捋,“我只是觉得你的反应...很可爱。但是真没忽悠你,这门禁卡你收好,不然的话...”
他顿了顿,“要赔50块钱的。”
“......”
陆桀气得要起身,傅嘉安连忙拖住他胳膊不撒手,“好了,我会认真的,别走,我在家里一共休息不了几个小时,你陪陪我。”
傅嘉安以前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陆桀低头看,傅嘉安确实挺可怜的样子,虽然九成九是装的,但他还是禁不住心一软,又坐回来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说,现在湛琼楼是什么情况?”
傅嘉安很简洁地说,“一开始不太配合,现在好多了。”
“就这样?”
当然,傅嘉安省略了很多过程,包括湛琼楼刚入院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味地掰断插在他手背上的针管、打翻药片和水;包括傅嘉安除了处理住院总日常工作外都守在他身边,熬鹰一样熬了四天,湛琼楼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用治了,我死了他们都如愿。”
不过,从结果上看,傅嘉安说“现在好多了”也没错,不算隐瞒不报。只是之前的那些折腾都没必要汇报,省的陆桀担心。
“就这样,”傅嘉安笑着说,“真正麻烦的都在下星期,所以你要多来看我。”
“知道了。病房的安保怎么样?”
“两个警察两个市二院的保安,特殊病房外24小时都有人。”
“好。”陆桀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嘉安伸长胳膊,碰了碰陆桀,“我手臂又觉得麻了,抬不起来,前两天都有手术。”
这到底是不是人干的活啊,都这种情况了还安排手术。
陆桀对傅嘉安的撒娇卖惨心领神会,难得的没躲闪,直接就着傅嘉安的动作把他的胳膊拿到自己身前,沉默地帮他按揉拉伸。
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别说是傅嘉安了,就算是任何一个在互联网上被工作压榨到如此地步的陌生人,他都会忍不住叹息。
陆桀给傅嘉安按得舒服,从指尖到手臂蹿过几道电流,好像把阻塞的地方慢慢打通了。他的每根手指都被搓热乎了,比陆桀的体温还要稍烫一些。
傅嘉安最近的睡眠其实特别差,挂心的事太多,再加上每天只能在夹缝时间里眯一小会,需要随时应答呼叫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被鸟群略过后切碎的云。
陆桀今天所猜测的,全都没错。从进入市二院的第一天起,傅嘉安就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他起初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是想尽可能走得更远一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剪掉自己的情绪神经。他只能屏住一口气往前走,后来,屏在嘴里的变成了一口血。
在这个晚上,口中的血腥味变淡了。他是离散的云屑,遇见了疏朗辽阔的厚厚云层,那片巨大的云温柔地笼在他身边,不去逼迫他立刻弥合伤口,而是像骑士一样守护在周围。
傅嘉安一歪身子,没骨头一样靠在陆桀的颈窝,因为太困,眼皮几乎要合到一块去。
他迷迷糊糊的,像在低声说呓语,“陆桀,我现在觉得我们更般配了,like mr.&mrs. smith。”
陆桀知道傅嘉安是又在借机会往自己身上黏,可他一侧头,又发现傅嘉安是真的睡着了。入睡这么快,跟小时候一样。
这是个树懒转世吧?
他应该推开的,终归没忍心。陆桀给自己的解释是,傅嘉安在医院那么辛苦,他出于人道主义,总该体谅一下。
第39章 医者
那个医生每天都来,不过每天是不同时段,很随机的来。不止来一次,好像是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白天待得时间短一点,晚上待得时间长一些。
湛琼楼知道自己没几天可活了,他对世界的漠不关心与日俱增。饶是如此,他都忍不住对这位医生产生了好奇,他是完全不休息的吗?
湛琼楼很不配合治疗,入院后他闹了几次,都闹出不小动静。有一次打翻药盘之后他听见有小护士在身旁忍不住哭了,然后她就不太敢上前了,这正合他意。不过湛琼楼现在除了病人,还有一重身份是犯人,闹事不可能不接受惩罚,于是他就被铐在病床上,左右手分别被扯在病床两边,连翻身都不能做。
比起难受,更重要的是屈辱,他从早到晚吃喝拉撒都必须困在这张病床上。湛琼楼把自己当成一滩烂肉,他每一次被头疼折磨到昏过去之前,都祈祷别再醒来了,或者干脆失去意识,让自己像草履虫一样无知无觉地去投胎。不,别投胎,他下辈子不想再出生了。
可是他还是醒来了,很多次他睁开眼睛,隔着毛玻璃一样模糊的视线里都能看清楚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人说,“湛琼楼,你醒了。”
不用说,刚才又经历了一次抢救。
湛琼楼感到很厌倦,他不明白还要救自己的意义是什么。时隔四天之后,他说出了第一句话:“不用治了,我死了他们都如愿。”
那个医生在自己身边坐下了:“那你身边,还有没有你放不下的亲人或爱人?”
湛琼楼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确切的身影,那个身影被颅内如同山崩石裂的痛苦挤压到变形,湛琼楼知道自己早就没资格想起任何人。他冷笑了一下,很果断地说,“没有。”仿佛在嘲笑医生的天真,他是想感化一个杀人犯吗?
那医生调低了音量,仿佛跟他关系很好一样说着悄悄话:“既然这么无牵无挂,那你能不能多造福我一个,好歹死在手术台上,让我的名字跟你一起登在新闻头条上?”
湛琼楼转过头,用涣散的瞳孔盯着医生,刀割一样的面孔散发着阴鸷的寒气,“你耍我。”
医生似乎一点都不怕他,“那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活有活的治法,死有死的治法,咱们先打好商量...”
医生的话没说完,湛琼楼就一把捏住了对方的喉咙,像响尾蛇以霹雳速度直击要害。谁让这医生这么自大,每次只有他来病房的时候才会坚持把自己的手铐打开。他是在假装善良无畏?还是压根看不起自己,觉得被病痛折磨的怪物没什么杀伤力?
可是那医生没躲,也没挣扎。周围阻拦的安保人员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倒是湛琼楼自己肌肉一用力就刺激到某根脑内神经,恶心劲儿翻江倒海,很快就开始呕吐,手上的力道也就随之松开了。
呕吐物喷溅到医生身上,对方也不躲,也不嫌弃,很镇定地让护士帮忙安排输液的药物,他自己凑近了安抚着湛琼楼的后背,直到他吐完,再一点一点好好清理了。
等换好衣服,湛琼楼平躺在床上,那医生还没走。湛琼楼闭着眼,没有发怒的力气了,只是放弃一切地说,“给我干脆一点的死法。”
“好,我知道了,”医生的口吻亦真亦假,“手术时间在下周日,在那之前能不能好好配合治疗?那样能让你稍微好受点。”
“我现在就想死。”
“我现在可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你的生命,否则我也要进监狱的。”
引申义就是,推进手术室后就有办法操作?湛琼楼觉得人之将死,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摊上,所以现在是一个医生在跟病人保证他一定会把自己治死吗。
真是地狱笑话。
“你怎么忽然还笑了啊。”
湛琼楼没回答那个问题,“还不打算把我的手铐上吗?”你刚才差点死了。
“我跟他们商量好了,只要我来,就会把你的手铐解开,有什么后果我承担。”
“你这么做有自己的目的吧,”湛琼楼很平静地阖着眼,像躺在一樽棺材里。他点破了对方的想法,“你想让我依赖你。”
这医生太聪明,湛琼楼不得不承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道泛着白光的符号,他一出现,自己的双手就能得到短暂的解放,这对一个已经失去视觉,整日头疼欲裂,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失去与外界联系的囚犯来说,无疑是暗屋里唯一一丝光线般的存在。
湛琼楼一边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被精神操纵,一边又忍不住无时无刻,盼望他出现。他想杀了他,又想留住他,真是矛盾。
算了。湛琼楼早已没有力气去进一步猜测,那个医生到底在盘算什么。他是个将死的、人生无望的废人,即使真的依赖上谁又如何?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