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已经连补一周了,直到昨晚,傅嘉安才能勉强写出几个公式应付差事,中间省略很多步骤,很显然会害他失分。
  而真正拖慢进度的真相是,傅嘉安太容易忽然睡着了。
  其实大学物理的前两册,他几乎翻了半小时就全记住了,可只要陆桀一不留神,再看旁边,人就已经睡着了!他合理怀疑傅嘉安是觉得学这种东西太无聊了,无聊到打瞌睡...一想到傅嘉安似乎根本没把竞赛放心上的样子,陆桀又有一股无名火。
  走到最后一排,陆桀不轻不重地踢了下桌角:“不许睡了,一大早来上学就是为了睡觉的?回家睡吧,别耽误人时间行不行?”
  傅嘉安爬起来安静地揉眼睛,阳光打在他透明的指甲上,为没有血色的手指擦出一点柔和的光亮。眯成一条线的眼缝很艰难地撑开一点角度,眼尾是胭色的红,显得有些无辜和可怜。
  前桌的叶明颜是个短发带点自然卷的女生,转过头对陆桀说:“你别对他那么凶啊。” 她又回头看傅嘉安,表情带着关心和担忧,仿佛后者只是个误闯入大人世界的小可爱。
  陆桀嘴角一抽,心想这家伙装乖装得人家姑娘都信了,好浓一杯茶。
  甩下书包坐下,傅嘉安对陆桀软声说了句“早”,陆桀干脆不回,绷着一张脸把书包里的练习册和笔记本都拿出来。
  自从陆桀得知傅嘉安直接被内定为参加竞赛的人选之后,两人之间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氛围,表面看起来至少没起摩擦,但又暗潮汹涌。陆桀其实很想表现得更大度一点,可只要一看见傅嘉安,那种想较劲找茬的心思就又来了。
  傅嘉安则对陆桀热烈又歹毒的视线习以为常,拧开保温杯打算喝每日家里给他熬的中药,结果今天一拧开盖子...
  热中药变成冰镇啤酒了。
  傅嘉安对着凉气摄人的杯口呆滞了一秒,接着面色平常地捧起保温杯。正打算饮一口,保温杯直接被一只手直接拎走了。
  “大早上喝啤酒?你、你路子挺野啊。”果然没闻错,他说怎么身边忽然有一丝酒气呢。陆桀惊得瞠目结舌,一瞬间连两人不冷不热的僵持都忘了,肃着脸道,“你才多大你就酗酒。”
  傅嘉安上眼皮半抬不抬的,和往常死气沉沉的模样如出一辙,好像也并不怕被发现,“应该是早上我哥给我放保温杯的时候,把我们两个的保温杯弄混了。这个是他的。”
  “你哥,你还有哥哥?”
  “他在上大学。奥,不是亲哥。只是住一起的哥哥,他们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收养了我。”
  “......”陆桀嘴都忘了合上,只觉得被一道雷劈中头顶。
  不是吧,我草草草草草草草,这种天大的秘密,就这么,说出来了?
  陆桀立刻警觉地环顾一圈,不论是前桌还是右边那桌的同学,都在和往常一样乱七八糟地一边读古诗词一边打瞌睡。
  刚松了口气,结果下一秒他又想到这么大的秘密,怎么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啊!
  很寂寞的...能活活把人憋死的...靠!
  “你要喝吗?” 傅嘉安用不染尘埃的剔透眼睛看着陆桀。
  陆桀皱眉,把刚刚没收的保温杯还给傅嘉安,“你要喝?”
  “我觉得有点渴了。”
  “.......” 陆桀简直汗颜,“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啊?也不怕人投毒。” 他觉得实在看不透傅嘉安,有时候觉得他藏了一堆心眼子,有时候又觉得单纯到谁都能骗走。
  “没关系的。”
  傅嘉安只答了这四个字,淡淡的,本不该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惆怅又出现在他的脸上,接着带着一丝笑意,他对着冒着寒气的杯口煞有其事的吹了两下,慢慢喝了两口。
  一旁的陆桀:......
  算了,他不想插手。十六岁也有自理能力了,他也不是傅嘉安的保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结果傅嘉安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最后一节下课。
  “陆桀,打球去啊,” 窗外是红金色的夕阳洒落,江焱怀里抱着篮球,“今天外头天气这么好,连屁股整天粘凳子上的班长都说去打球了,真不去?缺你就没意思了。”
  陆桀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宽阔的肩膀撑开,初长成的男人线条让校服前襟绷紧,他双手环在胸前,满脸是气怨爆发前的忍耐。
  “你们,去吧,” 陆桀咬牙道,“把门带上。”
  江焱拍了拍陆桀的肩膀,啧啧摇头:“教室里没摄像头,想杀人的话一会收拾干净点,别留下血迹了。”
  眨眼间,教室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吃晚饭的、打球的,一哄而散。
  陆桀目光冷冷地落在傅嘉安身上。
  真是他妈的安详啊。
  夕阳像一层华丽的被子,颜色浓重地铺在傅嘉安肩畔。树叶震颤,影子在他的下巴摇晃,傅嘉安睫毛动了动,然后扶着沉沉的脑袋从昏睡里醒来。眼前是空荡荡的教室,和身边坐着的好像雕像一样的人。
  光线很暗,他看不清陆桀的表情。可是陆桀从来都不会这样沉默地看着自己,像假的。
  陆桀看出傅嘉安的迷糊,冷哼一声:“睡傻了?”
  傅嘉安对陆桀的恶言嘲讽一向非常迟钝,他似乎彻底睡醒了,感觉肚子有点饿。桌子上刚好有两个小面包,他抓了一个撕开包装就吞进肚子里,嘴巴里鼓鼓地问陆桀:“是你给我买的吗。”
  陆桀为他这个天真的想法感到无比震惊,“我,给你买面包?我巴不得你饿死好吗,这是你前桌的小姑娘给你的,你没去吃午饭,人家好心分你点零食。”
  面包其实很小一个,两个也都非常迷你,对于陆桀这种很大只的青春期男生来说只能算饭前甜品。可是傅嘉安慢吞吞地吃下第二个之后好像就已经饱了,他坐直身子,继续翻看桌上摊着的物理书。
  又是这样,不管话说得多刻薄难听,傅嘉安都全盘接受。他不生气,也没有太多喜悦的起伏,有时候像一团吸纳所有负能量的暗物质,更像一潭死水,无论投什么进去都没有波澜。
  逐渐暗下来的光把所有灿烂的、温柔的颜色都收拢,连傅嘉安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都快看不清了,陆桀莫名觉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跑去打开了教室的灯。回来时,傅嘉安就已经翻到最后一册物理书了。
  头往侧边微微倒了一下,然后又失重般倒了一小下。
  “咚咚咚”
  陆桀敲了三下桌面,额头突突直跳:“我说,你不会又困了吧?”
  傅嘉安被这么一说,干脆破罐子破摔倒了下去,整个人在桌子上缩成一一小团,声音低闷沙哑地从桌子下面传来:”好想再睡一会...十五分钟之后再继续...行不行?”
  这是跟谁撒娇呢?
  陆桀毫不留情面拎着衣领把人拽起来,一把撸起傅嘉安的袖子,宽大的手攥住几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纤细手腕,用力捏了一下。那羸弱的尺寸,几乎再用些力就能徒手掰断了。
  “时间有限,我只陪你最后一个小时,”陆桀凶巴巴地晃了下那截白皙的手腕,傅嘉安没有挣扎,被控制住的右手无力耷拉下来,只是面色淡淡的看着陆桀。
  陆桀继续说,“如果你今天没把必要的公式步骤记全,我就帮你写在手腕上,明天好带去美国打小抄,你觉得怎么样?”
  左手的红色油性笔被陆桀一按一按地发出声响,明摆着是在威胁。
  这种笔写在皮肤上的字很难洗下去,即使用力搓洗也要留一两天的红印子,这种程度足以被判作弊了。
  傅嘉安好像被这个说法唬住了,终于乖了很多,忍着哈欠连天也撑开眼睛老老实实翻书。晚上九点半左右,傅嘉安终于第一次,在一道物理大题下面写完了满满一页解题过程。
  说实话,陆桀自己解不出这道题,但循着傅嘉安的步骤一一看下来,就能完全理解过程,逻辑链环环相扣,得出的答案也是正确的。陆桀此刻最发自内心的是一句“我艹,好牛逼”。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陆桀捧着那份卷子,忍不住从头又看了一遍那些公式。
  这时候傅嘉安接了个电话。
  “哥,你已经到学校门口了吗?教学楼?是e号楼没错,可是高三楼离大门口很远的...” 傅嘉安说到一半,转过头看陆桀,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桀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我这边都好了,可以回家了,我往外走,你别进来了。嗯。好。”
  傅嘉安挂下电话就开始收拾书包,他看了一圈,书本全都没带,只是把笔袋拉上拉链丢进空荡荡的书包里。
  回家的车上,沈如扉在驾驶位,傅嘉安打开副驾驶的门系好安全带坐进去,把书包抱在怀里。路灯透过车窗,照在他的校服袖口上。
  “等下回家就抓紧睡吧,”沈如扉道,“凌晨就要赶飞机,你们物理老师和你一起去,对吧。”
  “嗯,”傅嘉安点点头,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哥,你是不是过一阵子就要去市二院实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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