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摸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陆桀发觉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不,应该是熟悉又陌生。
他都多少年没这么冲动了?他早就告别莽撞又幼稚的少年时期,甚至也在离青春越来越远,有些事的确不甘心,可输给的是傅嘉安,或许不是不能释怀。
那家伙是天才,谁输给他都得认,对吧。哪有三十岁了还这么争强好胜意气用事的,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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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嘉安从手术室出来前看了下时间,4:07,这场手术竟然持续了12个小时。
下午刚从陆桀那离开不久,他就接到电话赶快回去准备手术,急诊接到一个车祸病人,颅骨有裂纹,车祸撞击还造成了硬脑膜下血肿,肿胀的脑子从颅骨裂缝里冒出来。经检查后发现有多重创伤,肋骨断裂、脏器还有破损,紧急会诊后就直接拉进手术室做联合手术。
傅嘉安在手术室外看到了病人父母,一对长相善良老实的夫妻,正在外面焦急等待着,眼睛已经哭肿了,呆滞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门缝之间有渺茫的希望。
看到傅嘉安走出来,两个人眼睛里擦出一点光亮,连忙凑过来,态度很小心。
傅嘉安没摘下口罩,语气很平淡,“林期患者的家属吗?”
两口子急忙点头,“是,我们是。”
“手术成功,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傅嘉安作为总住院医,没有自己的值班室床位,好在沈如扉的床他随时可以霸占。草草洗漱完后,在能阖一会眼之前,傅嘉安在备忘录里确定好明早会诊和手术的时间,定了个七点半的闹钟。
他只有两个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可刚刚经历生死时速而紧绷的神经暂时无法放松。他躺在枕头上,灯光调暗了,窄小的窗户外是朦胧的月光,天快亮了。
记忆里的声音十分冗杂,救护车的声音,急诊科门外患者父母崩溃大哭的声音,打开颅骨的声音,在显微镜下封闭血管的声音,缝合时抽线的声音...那些走马灯一样的片段在被刻意忽略后忽然涨潮般涌入大脑,肢体上的疲倦也滞后地在全身逐渐蔓延。
傅嘉安的右手连着右臂和右肩,整块区域僵成一块铁板,动一根手指就又酸又麻。他会在专注手术时忘记这些老毛病,可一旦精神放松,那种酸痛感就几乎把他吞噬。
手机震了两下。
不想回,谁的消息都不想管。
震动声不依不饶,很快变成了连续的来电提醒。傅嘉安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换了个角度躺,最后死气沉沉地抬起手,在手机震动半分钟之后终于不紧不慢地划了一下屏幕。挂了。
下一秒值班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怎么不回?” 沈如扉说。
“懒得回,手。”他甚至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饿吗,吃不吃东西?”
“懒得。”
“手术怎么样,顺利吗。”
傅嘉安似乎走神了一瞬,说,“顺利。”
“行吧,”沈如扉看了眼时间,“那你休息吧,明早来叫你吃早饭。”
“别来。”傅嘉安抬起不疼的那只胳膊,盖上眼睛,一副人类勿近的脸色。
沈如扉笑着环起手臂,灯光在镜片上反光,完全遮住他微眯的眼睛,“真不看一眼手机?万一有谁给你发消息呢。”
接着门就关上了。
莫名其妙的。傅嘉安闭了会眼睛,没几秒之后又睁开,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打开微信看一下好了。
荧幕的光在傅嘉安的瞳孔里缩成一个长方形的小亮孔,消息加载出来的那一刻,鲜红的未读圆圈显示在置顶联系人的头像上。
22点09分 陆桀:【我明天就出院了】
这是十二年来的第一条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再次震了一下,对方像是发现他在线一样。
5点31分 陆桀:【我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傅嘉安几乎立刻把前因后果串联上了,肯定是他哥跟陆桀说了什么,导致陆桀那不服输的脾气又上来了。深夜辗转难眠,最后还是气鼓鼓地控诉过来。
时隔12年没联络,“讨厌”两个字明晃晃摆在眼前。哪里是问傅嘉安讨不讨厌陆桀,明明是在表达陆桀超级讨厌傅嘉安才对。
再一低头,那条消息已经无声无息撤回了,
傅嘉安觉得自己像乘上一片云,心里轻飘飘的,他坐起来,给沈如扉回了消息:【他找我了】
沈如扉:【舍得打字了?手不疼了?他说什么了?】
傅嘉安自动忽略了前两个问题:【他说他讨厌我。】
在打字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弯起来,秀气的眼尾形成一道浅浅的纹路,明媚得像日出前被风抖落的一树梨花落雨。
他说他讨厌我,真的,可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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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院
“怎么想通了?不在医院里泡着了。” 江焱一边说,手上没闲着,从病床旁边的小柜子里翻找比较重要的实验报告、合同,还有陆桀的电脑,这些都得先带走,以免耽误陆桀回去干活。
陆桀对江焱这幅资本家畜生样早就习以为常,“歇久了感觉记忆力都衰退了,想回实验室锻炼一下脑子不行?”
“只要你肯回去,还有什么不行的啊。”
陆桀坐在床边喝今早的第一杯冰美式,忽然就扫到江焱的后脑勺的头发上似乎有两片小花瓣。江焱这人本来就长一脸风流样,配上惹眼的梨花瓣就更让人想到“拈花惹草”,陆桀一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哦对了,我刚才碰见嘉安了。”
“谁??”
“嘉安啊,傅嘉安,你真忘啦?”
一听到江焱自来熟的省略别人的姓氏,陆桀就觉得头巨疼:“你遇见他然后呢。”
“然后就要了个联系方式啊,老同学嘛,都是人脉,”江焱说,“他那些论文在学术界的含金量有多高你知道的,他现在临床经验也很丰富,万一以后有什么交流机会呢。”
陆桀对生意人有事没事就爱收集人联系方式的行为表示不苟同、但尊重,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展开,于是站起来说:“走吧?”
“嗯,” 江焱一手拎一个袋子,堂堂一个江氏制药总裁,就这么乐呵呵给陆桀充当打杂的。他一边往病房外走,一边说:“诶我说,你这几年都没见过傅嘉安吧?”
陆桀扶着拐杖撑起身体,还没来得及回答,江焱就接着说,“他变化真的好大,长高了很多,竟然还变得挺帅的,小时候模样普普通通的,真没看出来。”
说话间两个人就走到电梯前,江焱还在滔滔不绝。
陆桀看似在听,其实目光落在江焱脑袋后面那两片碍眼的花瓣上,那花瓣晃悠悠地,要落下却不落下,让人不由自主想起昨天下午那个吻。
“不过也是,傅嘉安高中毕业的时候16岁,还是个小朋友呢,现在倒是长开了..啊!你打我干嘛!”江焱抬手想捂后脑勺,却又发现手上提着东西,吃痛得咬牙切齿。
陆桀收回刚才打了江焱一巴掌的手,再次把重心放回拐杖上,感觉心里终于舒坦了:“你脑袋后面落了两片花瓣,帮你掸掉了。”
江焱刚想骂回去,电梯门开了。几个患者、家属护士等一起走出来,只剩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并没有出来的意思。
陆桀:“傅...”
“嘉安!”江焱先走进电梯,“你都不知道,陆桀刚刚在打我。”
陆桀哪能想到江焱没脸没皮到找傅嘉安告状,他现在特别想假装不认识这厮,于是低着头双手扶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电梯。
电梯门在三人面前合上,傅嘉安笑了笑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就不插手了。”
搞笑的是,这一幕简直和以前他们三个在高中时期的状态大相径庭,那时候,他们势同水火。陆桀和傅嘉安当过仇敌,当过竞争对手,打过架也休战过,但直到最后,他们都不肯卸去那些年少意气,也从没在一起开个玩笑。
别看江焱现在人模人样的,当年每次陆桀在和傅嘉安斗气的时候,一旦落下风,江焱反而最爱拱火,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
陆桀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别扭了。原来,无论是江焱还是傅嘉安,他们都觉得12年前的过去可以翻篇,可以一笑泯恩仇。
那不足以成为一个禁忌,抓着不放的人只有他自己。
“叮咚——”
电梯下了两层,竟然转眼间就多了不少人,新挤进来的最后一位看起来是个阅历丰富的护士长,她推了个轮椅进来,大声喊了句请大家往电梯里面挪一挪。
医院的电梯为了放得下病床和担架,位置都很宽敞,可陆桀一回过神,就发现江焱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他仰起脖子左右扫了两眼,却发现身后挨着的是傅嘉安,两人的位置在电梯角落。
“小心你的腿,” 耳畔传来傅嘉安的声音,“要不要站过来点?后面还有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