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不能死,至少在救顾云宴前他不能死。
  不清楚凭着哪来的力气,他硬是从盘山公路悬崖边爬上来,一步步走到谢初远暂住的别墅外。
  他就在别墅外的石阶上一直磕头,想要见谢初远一面,求求他救救躺在医院的顾云宴。
  从头顶冲刷而下的雨水稀释着伤口冒出的鲜血,混成一滩滩血水,在自己身旁散开,脑袋昏昏沉沉,全身都麻木,失去感官,像是提线傀儡般,将头重重磕在石阶上。
  爸,求你救救阿宴!
  爸,求你救救他,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救救他!
  不知道磕了多久,门才开出一条缝隙,而后是男人不染一尘的皮鞋。
  抬起头,是谢初远居高临下的目光,他侧着身,恭迎着身旁一位位高权重的老人。
  老人只是轻飘飘地扫视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的谢景霄,蹙了蹙眉,不清不淡地说:
  孩子顽皮吃到苦头就行,接下来该怎样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老人就转身像屋内走去,留下谢初远。
  满身伤痕的谢景霄匍匐在男人脚边,抬起脸,泪水混着血水一起往下流,爸,救救他!我会乖,会听话,求你救救他!
  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能做!
  只求爸你能救救阿宴,阿宴不该躺在那里的,都怪我,是我,是我让他掺和进来的,救救他,如果那些人不愿意放过他,求求爸你送他出国,好不好!
  好,我救他,他的事,还有檀家那位的事,你以后不许问,老老实实在家当你的谢家二少爷,明白吗?
  谢初远半蹲在他旁边,手指抚着他湿透的发丝。
  谢景霄低垂着头,他清楚这意味什么。
  除却顾云宴,自己挂念的只有藏在心底的檀淮舟,他现在已经前往上京,凭借他的实力,定会顺遂平安,前路坦荡,有缘或许能够再见。
  我明白!
  坚定地吐出三个,他像是掏空了所有力气,迎面倒了下去。
  谢初远赶忙回头对身后人说,
  快扶少爷进屋!
  谢景霄回过神来时,报纸已经被他揉成一团,泪水啪嗒掉落在纸张上晕开。
  他清楚记得进屋那个老人是檀老爷子。
  清楚记得赶到顾云宴被惨打的现场时,黑色轿车载着施暴者扬长而去,顾云宴手里死死攥的袖扣沾满血迹,印有的图腾跟檀家管家一摸一样。
  还好,他并不是将朋友扔在医院自生自灭的人。
  他迫不及待地像见到顾云宴,想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抄起文件袋,向屋外狂奔,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在街道上穿梭。
  云起集团四个大字越来越清晰,就在快要到达时,一个小孩骑自行车冲出来,躲闪不急。
  砰
  第60章
  半个月后,
  医院里,少年躺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容如施以薄釉的素瓷, 遍布大小不一细密的裂纹, 紧闭着双眼, 旁边各项仪器各种不同的数字滴滴跳动。
  他睡了很久。
  久到理清此生所有的回忆。
  忽然,被医疗仪器夹紧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紧跟着浅墨色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是安静跳动的点滴瓶。
  你醒了?
  一张放大的人脸出现在面前。
  很熟悉。
  嘴唇翕动,仪器禁锢着他双颊,声音在喉头不上不下, 久久才吐出两个字节, 阿淮?
  听到声音, 男人才长舒一口气, 难掩眼底激动的神情。
  是我, 我去喊医生, 你不要乱动。
  谢景霄眼球转动,注视着檀淮舟向外跑去, 期间撞歪椅凳, 浑然察觉不到疼痛。
  瞳孔回转, 盯着苍白的房顶,脑海里空荡荡的。
  许久,医生对他各种检查, 点点头,旁边的护士得到授意,开始拆除谢景霄身上各种仪器。
  以后骑车一定要戴头盔,幸亏撞进护栏绿化带里, 才捡回一条命。
  医生签署手里的文件,抬头瞥了眼病床上的少年,耐心地叮嘱道。
  拆除器械后,谢景霄来回扭动脖子,蹙了蹙眉,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身后的檀淮舟身上,他说话困难,看似淡漠的眸底,涌动着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
  待医生离开,檀淮舟坐在他旁边,眼眸低垂,满是心疼地触碰着一道道的伤口。
  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需要你先养好。
  他没有为难你
  每说一个字节,便扯动着脸上的伤口生疼,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在眼角晕开,胭脂小痣沾染上一层水色,像是破碎重组的人偶娃娃,残破的身子被风轻轻一吹,就顷刻间化成一堆精美的瓷片。
  顾云宴从来不是坏人。檀淮舟直视着他,将他鬓角的碎发扶至耳后,他知道你为他做的事,或许起初不知道,但现在知道。
  谢景霄敛眸,抬起手,安静地注视指骨关节处隆起的疤痕,光滑笔直,像是利器直接划开皮肉一般。
  掌心再次增添上新的伤口,已经结痂,隐隐有了脱落的迹象。
  他微蜷长指,试图找到些许疼痛,却被人握进手里,掌心与掌心熨贴,而后十指缓缓相扣,动作轻缓,刻意避开新增的伤痕。
  温热感顺着肌肤渗透进来,让他有了丝真实感。
  顾云宴回国,原本确实是冲着你我来的,一直跟檀家各种作对,期间损失了很多订单。
  自从他真真实实见到你,事情发生了变化
  筒子楼。
  小舟就在那屋,就让他睡吧,还麻烦你跑一趟来。
  檀淮舟按照地址,风尘仆仆赶来,若是谢景霄受伤,他都想好怎么把顾云宴千刀万剐。
  但开门却是一位温雅的中年女人,披着一件单薄的棉衣。
  檀淮舟满腔怒火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哑了火,一时间还不清楚如何应对。
  他支吾半天,才尝试说道:阿姨,我是
  小舟男朋友嘛,我听阿宴说了,不放心过来接小舟,让你大老远跑一趟,就在里屋,跟我来
  那云宴呢?
  他呀!半夜又出去鬼混了,他有一半小舟这般乖巧,我都谢天谢地了。
  檀淮舟没有多问,从床上捞过谢景霄,他身上没有多少肉,抱在怀里小小一只,像是只酣睡的奶猫,娇憨可爱。
  告别陈阿姨,径直向楼下走去。
  刚出单元楼,瞥见不远处亮着一点火星,隐约可见高挺的黑色轮廓,倚在角落墙边,慢条斯理地吸着烟。
  两个人隔着黑暗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檀淮舟把谢景霄放在后排,设置好暖风,重新关好车门。
  他是怎么变成那样?
  男人先开口询问,弹掉指尖的烟蒂。
  烟蒂掉落,溅在地上迸起零零几点火星,男人慢文斯理地用脚湮灭,而后缓缓向檀淮舟走来。
  老旧单元□□出微弱光芒,映出男人半张侧脸,烟灰色的眼睛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泽,毫无生气,仿佛是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檀淮舟透过窗户看了眼沉睡的谢景霄,柔弱无骨,想到他背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我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是这样,后来查到是谢家想要打造一个完美的联姻者,注射药剂变成现在这样。
  哼顾云宴冷嗤一声,你们檀家真的挺变.态,老的喜欢废人玩,小的好媚骨天成那口,不过以他的性格,能心甘情愿地当谢家傀儡吗?
  他有求于谢家,半晌,檀淮舟补充道,可能与你有关。
  顾云宴神情微敛,没有接话。
  当年确实是我生理学父亲对不住你,我得知事情赶到南城,你们都不在了,卿舟假死,你消失,知道你恨我,可是跟他无关,很有可能他是想救你,才变成这样。
  檀淮舟抬起头,处在凝成实质的黑暗里,与背对光的顾云宴对视,
  所以别为难他,可以吗?
  这件事我自然回去查证,至于你父亲?那个只会酒色的废物吗?
  顾云宴嗤笑出声,顶罪的可怜包罢了,封了你个檀家太子爷,真以为檀氏你说了算吗?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真以为我是被你父亲伤的?哦对,还有你那瘸腿二叔的老婆真就是场意外吗?
  顾云宴双指一甩,一张卡片顺着指尖飞射出去,直冲檀淮舟面门,紧接着被人轻巧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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