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果连这些面子都不给留,那怕是得了失心疯,搁哪都要大杀特杀一番,更甚者可以推广去说——”
  往后的声音低至耳语。
  “当权者不被天地所容……”引人神共愤,妖物因此癫狂。
  就在李清淮刚脱出三个字时,就被人温柔地捂住了嘴。
  陆风眠皮笑肉不笑,“有些话我不必听,你也不必说。”
  从开始在林间,就觉此人大逆不道,现在无论她想说什么,陆风眠都会率先打断,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别老拉扯我,不想正经说话也可以不说。”本就难以支撑的笑意彻底磨灭。
  这份一视同仁的圆滑,却只让她自己感到了难堪,欲去讨好聪明人才是明智的选择,但和这半疯的婆娘交谈,真让人疑心下一秒就会掉脑袋。
  李清淮翻了个白眼,“别担心,你像这么漂亮的姑娘,就算我被五马分.尸了,你也不会有事的。”
  望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陆风眠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每一个怨念深重的地方,都有一段九曲回肠的故事。要是不远处怨念深重,某一处却山青水宴,那定是有东西震慑住了它们。
  往好里想是佛门度化,往坏里想是有更邪的东西让它们不敢过来。
  这间客栈里,没有妖鬼驻扎,有的是寄生人体的尸蛊。
  尸蛊一般只撕咬攀爬将死之人的躯壳,病入膏肓者会在幻梦中死去,而尚存生机的身体还带着微弱的意识。
  这意识存留时间长短,要看躯壳的个人意志了。虽然已经称不上活人,没有悲喜哀怒可言,但据说这些人是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
  只是他或她们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状态,可以回答些简短易懂的问题,可以认出自己的亲属。
  等舌根彻底僵硬,其唾液还可以入药,不失为救命的良方。
  “这种家伙不算厉害,能震慑住亡魂无非是生前是受此物折磨,打压过大死后怨气难消却依旧惧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惧井绳。”
  “怕什么来什么,就山里那规模的死人,早把它们养的白白胖胖了。说不定人家还看不上,我们这点仨瓜俩枣的肉呢。”李清淮瞅着陆风眠似乎不大高兴,她打了个哈气接着道,“你内个朋友呢,怎么不过来说话?”
  罩在她上方侧头听的黑影终于开口,“我俩说话的时候你还在睡觉,真不知道你又在内涵谁。”
  “你非要躺在我俩中间,说话的时候怎么没把你震醒?”
  李清淮呲牙。
  “墨向颢注意你的言辞,不要说这些粗鄙之语,不过我原谅你了,反正我和你陆友说悄悄话的时候你不在。你当时正迈着正步到处游荡,巡视那狗屁环境,检查有无隐藏风险呢。”
  墨向颢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想了半天要说啥骂回去,结果发现夹在话题边缘的角色,不打算为她贡献一词一句。
  心思一旦被扯回陆风眠身上,先前被强压下去的心绪重新翻上来。瞬间梦回几个时辰前,某人拼命掉眼泪的场景,生生又吓出身汗毛。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当时的情况。
  只当那是闻了空气中尸蛊产出的迷魂香,其余的事并不去深究。
  毕竟此事经不住深挖,为何旁人无事只她俩有事?
  姑且认定这是她尚未告诉自己的计划,便戒骄戒躁地等着,结果等来的只有失望。
  “你是齐鲁人,善毒善暗器,那你有没有做什么保护自己人的措施?”李清淮撑着脑袋瓜子,直勾勾盯着陆风眠,可话却是对她说的。
  陆风眠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不动声色的抬手把这人脸推远了些,在旁人想插话时提前道:
  “有没有也不能告诉你。等过了今晚,我们也才是相识的第二天,怎么也得等满了三天,再说体己话吧。”
  迂回战术第三式,打嘴巴后给甜枣的衍生版。以退为进,把外人不知不觉间拉入自身阵营。
  这话听得墨向颢直拧眉,脑袋里那一根筋绷直了,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话听着难受。
  她瞅瞅嘻嘻笑的李清淮,又瞅瞅依旧端庄的陆风眠。发现两人还是原先那副德行,没有任何变化,便只好暂时压下古怪之感。
  放下偏见与争执,“这很可能是人工饲养,把母蛊关在匣子里,以将死之人喂养。”
  “当然这种将死之人,是人害人的产物,特意去挑人折磨,拿躯壳养蛊。而被寄生人口,会像钝刀子割肉,痛觉逐渐麻痹但因蛊虫全身可入药,某种程度上可延长死亡周期。”
  李清淮此刻非常愿意捧场,点头如捣蒜。
  “那天亮你们便逃吧,不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静悄悄地曙光如鲜花绽放,山峦轮廓抹上层粉红。斜射进的一缕阳光,如水波四散在屋内。
  “其实找人肯定是找不到的,尸体估摸着也被豺狼虎豹分食了,如果说真能留存下什么,那也只能去死人堆里找。”
  她撩起凌乱的鬓发,勾在耳后,“早知道你们不为钱财,你们走,我留下。”
  这话让陆风眠窝火,当即拽住她手腕,火急火燎道:“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考虑了一会,李清淮顺势靠在陆风眠身上,算是以缄默代替了回答。
  没等到回话,被靠着的身子反倒开始发涨,脚背因别扭不自觉弓起。陆风眠暗想,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抬手想把人推开,伸到途中却又担心她是不是烧迷糊了。温热指尖轻抚过发顶,带起七八根青丝,这人才惊觉不应该黯淡收回指尖。
  半晌,那泉水击石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走不了,当真的。”
  眼见着对方脸色控制不住的变臭,李清淮也只是避开其目光,并没有改口。
  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除敌意外仅存的短暂友谊,模棱两可的纵容态度,刹那间被她击碎。
  陆风眠把自己指关节掐到发紫,呼吸不可避免的粗重,最终一咬牙拿出个物件。
  是先前指过她的软鞭,做工精良价值不菲。
  “你拿着,到时候去赵府找我,我送你一份大的见面礼。”
  很早以前,李清淮就去过赵府多次,算的上熟门熟路。
  她淡定接过,“一言为定。”
  往后多停留的两天里,陆风眠一直没给李清淮什么好脸色。
  尽管她自觉已面面俱到,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相比之前同样是对方使劲贴,如今的她要比先前冷淡许多。
  断脚青年表层的皮肉渐渐生出黑纹。遭到侵蚀后的神经彻底崩坏,木愣地靠在桌角不言不语。
  李清淮守着陆风眠审讯这个活死人,对方的声音仅一天,却像狂风中漏了气的破风箱,咕哒咕哒喑哑得难听。
  具体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她无从得知的。
  看归看了,听归听了,只是心思不在这里,想的全是皇宫里的尔虞我诈。
  现在这些蛊虫酒足饭饱,但等过几日就不一定了。
  就在墨向颢打算劝她时,一位自称是赵盼儿的朋友的男子找来了。久经谈判一样,三言两语把一切潜在的危险推翻。
  无法,两位道长只得带着人马提前走了。
  临走时陆风眠气性达到顶峰,等跨出门槛,像是平复了心绪竟恢复了从容。转过身来与李清淮寒暄,一团和气地道别。
  不带半分虚假,也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切切实实的温婉娴静,甚至让人看出了慈眉善目的意味。
  “这几天可真是平静,”李清淮回以笑意,“不过平静是件好事。”
  “陆小姐也是菩萨心肠,愿意照顾我这么久。”
  陆风眠神情散朗,娴雅故有林下风气,“只不过是效仿段二小姐罢了。”
  “你是说‘小菩萨’?”
  京城里的茶肆里,百花宴的小姐中,不时会有人谈起赵家女陆风眠小姐,只不过纯粹的夸奖少之又少,更多是供人解闷唏嘘的配菜。
  倒插门的父亲,二胎难产而亡的母亲,少有人提及的婚事。
  以及,效仿段二小姐的丑闻。
  东施效颦。
  段二小姐,段京辞。
  “听说段二的名字取自‘凤鸟翔京邑,中实不在辞’,人生的沉鱼落雁不说,性情还温柔敦厚,实乃秀外慧中。”李清淮微晃着头称赞她。
  “的确如此。”陆风眠回答。
  她注视着李清淮,余光里也在观摩她身后的男子。
  那男人反驳对方跟着自己没好处,留在客栈呆几日也没坏处。打断人说话时目光如炬、剑眉斜飞,此刻跟在盼儿身侧,却低眉敛目称得上是恭敬顺从。
  很难说他俩是恋人关系,兄妹或姐弟又太疏离。
  这么看反倒像主仆。
  “她生得像菩萨,是眉间点朱砂脱了凡尘的窈窕淑女。”李清淮抬手齐眉,边说着边检查指缝里有无泥泞。
  “不过这管我们国色天香的成美什么事呀,论学识论相貌,虽说是不相上下,但也是不尽相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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