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血缘的牵绊不是她单方面的切断就有用的,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可以牵动黎砚回的情绪,永远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黎砚回从舒适的生活里拖出来,逼着她面对不想面对的一切。
她的脆弱,她的恐惧,她的无助,她的痛苦……他们都知道,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击碎她的一切防线,直击灵魂深处。在他们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弱小的小孩。而她偷来的浮生半刻脆弱地像一层糖壳。
她的灵魂傲然睥睨地审判她:黎砚回,你就是个无能的胆小鬼。
眼泪溢出来,她再一次迷失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武装自己,要怎么让自己的心坚硬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守护自己想要的一切。
手机又震动起来,在一片寂静里突兀得惊人,像虚空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巨手,揪住她的领子就把她拎起来,从身到心都被攥住,被悬空,脚下好像失去了实地,低头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不是已经拉黑了吗,怎么还能打电话进来,就不能放过我吗!
黎砚回自暴自弃地锤了锤桌子,把怒火发出去,然后手忙脚乱地在桌上找手机,皱着眉头解锁屏幕,但这一回出现在屏幕上的名字是赵肆的。黎砚回啊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接,她担心让赵肆听出来声音不对。但手机锲而不舍地在响。她喝了口水压了压,接通了电话。
“砚回?还在加班吗?”赵肆温润的声音隔着电波响起,瞬间就抚平了黎砚回心里的波澜,滔天的浪好像被一只手捋过,重回平静,云开见天。
“嗯,应该还要一会儿,对不起啊。”黎砚回低低地回,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她今晚浪费了太多时间。
“那……下楼接我一下?我进不了你们的门禁。”赵肆笑着道。
“啊?”黎砚回混乱的脑子接收到了重点信息,她在这里,就在楼下?“等等我,我就来!”
她抓起工牌,几乎是从座位上蹦起来的,快步跑出办公区,用力地按动电梯的按钮,焦躁地看着电梯的楼层数字缓慢爬升,急得跺脚。
“砚回,别急。”手机里传出声音来,她这才意识到,她甚至都没有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轻轻应了一声,焦躁好像也被带走了。
电梯门开了,她挤进去,连按了几下关门,站在电梯里抬着头看楼层向下走,听着手机里赵肆的呼吸声,她们都没有再讲话,却也没有人挂断电话。两个人的距离随着电梯的移动而缩短,不过几分钟,黎砚回却觉得无比漫长。她有好多话想问,你为什么会来?怎么来的?是我呆得太晚了你担心我吗?你是知道我需要你吗?
叮。
黎砚回嫌电梯开门太慢,开到一半就侧身挤出来了,转个弯走出来,伸着脖子往外看。
赵肆就站在门厅里等她,看见她来,对着她笑了笑。
黎砚回加快了脚步,穿过门禁,然后跑了起来,几步跃过去,扑过去挂到赵肆身上,冲劲大得赵肆本能地搂着她的腰转了半圈卸掉力道。
“怎么了?”赵肆问。
“我好想你。”黎砚回趴在她颈间,贪婪地汲取赵肆的温度。
“我们早上才见过呀。”赵肆轻轻地笑,却也还是搂着她,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腰。
黎砚回把脸埋在她身上,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会来呢?”
赵肆有些难为情,抬头看天花板:“有些晚了,还没有这么晚过,我有些担心……”
黎砚回又一次感到餍足,她感觉饥肠辘辘的自己被填满了,充盈得像是进入饱餐之后安适的困倦,她高悬的一颗心被柔软的一双手捧住,再不怕坠落。
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现在的姿态过于亲密,哪怕这个点门厅熄了灯,半明半暗,哪怕这个点没有几个同事进出。她红着脸从赵肆身上下来,牵起她的手带她上楼。
“你怎么来的呢?”她问。
“打车来的。”这个点已经没有地铁和公交了,更何况她怕跟黎砚回错过,只想着快一点。
黎砚回惊愕地转头看她,那不是赵肆通常会选择的交通方式,她习惯坐公共交通,或者骑电瓶车、共享单车,这些的成本都要更低一些。
看得赵肆红了脸,转开了与她对视的眼睛。
黎砚回读懂了,她感到快乐和满足,短短的几分钟,一次又一次。黎砚回发现那些在她心里吵嚷的声音消失了。
她久久地注视着赵肆仰头看着电梯楼层的侧脸,她感觉她好像触摸到了爱的形状。
叮。
电梯门又开了。
这一次,黎砚回觉得这部电梯走得好快。
她带赵肆进门,给她介绍这层楼的办公分区,带她看自己的工位。赵肆把手里的纸袋放到她桌上:“点心。饿了吗?”
“饿……”饿好像是个需要开关的感知,黎砚回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但她直到此刻才在赵肆的声音里感知到了肠胃的控诉。她拆了袋子,里头是一袋常温小蛋糕,今天不吃的话放到明天也可以,她吃了一口,好吃得想落泪。
“我还有一点,你坐着等我一下好吗?很快。”她叼着蛋糕,解锁了电脑,打开工作文档。
“不急,你慢慢做。反正我明天是晚班的。”
赵肆这是第一次来黎砚回办公室,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空间,背着手看其他工位上摆的东西——不是所有人的工位都跟黎砚回一样干净,有人在桌上摆满了手办,有人堆满了零食,也有各种各样的办公室好物。
黎砚回很投入,这是她今天一天最专心的一段时间,只是为了快点完成工作。
她很快完成了最后的那一点内容,把表格拖进跟樊泠的聊天窗口,几句话提交。没一会儿樊泠回复说她明天早上给修改意见,要她先下班。
于是她飞速地关机收拾东西,站起来。
“好了?”赵肆注意到她的动作,走到她身边来。
“嗯,走吧,我来打车。”黎砚回点头,带着赵肆往外走。
她是这层楼最后一个下班的,她一路走一路关灯,灯光一片一片地暗下去,开关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直到所有的灯光都熄灭。
赵肆跟在她身后,在她关掉最后一盏灯的时候替她打开手电照亮了两人脚下的路。小小的光圈替她们开路,挤开了无边黑暗,挡住了深夜的寂寥。
赵肆握着黎砚回的手,并肩往外走,走出办公区,走进电梯,走出这栋楼。这段路黎砚回已经很熟悉了,每一次加班到深夜一个人走出来,影子被拉得老长的时候,她都不觉得孤寂落寞,因为她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赵肆会一直等她。她走过的所有孤影寥寥的路都是回家的路,那便总有期待。
但赵肆真的在身边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是不一样的了,只要她在,家的温度就永远在身边,不论什么季节什么温度,都像冬日里被暖阳照耀一般,叫人享受,叫人愉悦,叫人自在。
车还没来,她站在路边握紧了赵肆的手,跟她贴得更紧了一些,赵肆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头,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一些。夏日的夜也带着黏腻的热度,但她们都还是跟彼此贴得很紧。
一直到躺到床上,黎砚回也还是紧紧地缠着赵肆,赵肆拥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耳廓,轻声问她:“今天是怎么了吗?”
黎砚回摇摇头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她几乎要把手脚都攀到赵肆身上去。
赵肆让她枕到自己身上,轻轻地安抚她,等她愿意开口。
也没有用很久,黎砚回已经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的处境、她的心思是多么的羞耻,多么的难以启齿。于是她捞过自己的手机,解锁给赵肆看。
赵肆扫了一眼,放下了,把她抱得更紧一点,让血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导到对方身上,也把力量借给她。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结果还是这样。”黎砚回跟她分享自己的情绪,她已经过了想要父母爱她的年纪,可每个人在清楚地意识到不被爱的时候也还是会难过的啊,这是她的错吗?她不想要被爱了,她只是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还不够强大,“明明这件事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不,那很正常,说明你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赵肆答道,她都明白。黎砚回把自己展开了给她看,她也就坦诚地把自己的一切分享给黎砚回——她决定回家看看的时候想过什么,她回到家的时候感知到了什么,她透过名为温情的薄纱看到什么样的鲜血淋漓的骨肉。“我曾经也觉得自己可笑,觉得自己在奢望自己不该奢望的东西,也对那时的天真愿望感到难以启齿。但可能这就是人吧,这就是做人儿女要受的苦楚吧。”
“那现在呢?”黎砚回问。
“我接受了一件事,那就是人都是自私的,你我是自私的,你我的父母也是。我们自私地选择了我们自己,他们也自私地选择了他们自己。既然如此,他们或许没有义务总要爱我们。就好像我们在社会上遇到的每一个人他都不一定是好人,我们也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交付所有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