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她抬手抚摸上那人的面颊,似是感到不真实,便流转着目光,一遍又一遍地瞧,半晌又嚅嗫着无奈道:“这心魔,当真是根深蒂固啊。”
  第102章
  江写从未见宵明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她对她,向来都是冷静克制,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 叫任何人都无法看穿。饶是如此, 她仍旧是不厌其烦, 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人眸中找寻着想要看到的感情, 哪怕是一丝, 都视若珍宝。
  可如今, 宵明眼中流露着不加以丝毫掩饰的感情,眸光热烈,缱绻柔情, 这一刻的感情,早已冲破了理智的桎梏。就好像在看心爱之人一般, 好像失而复得的喜悦即将要冲破一般, 好像这一切都是她所幻想,结束之后, 就全部会消散一般。
  所以, 宵明在时隔四年后, 在看到如此活生生,仿若真实存在的江写后。那早已习惯压抑的感情也不愿再去承受,她知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等到这幻境破碎,这心心念念所幻想出的江写又会消失。就如同那日从悬崖上坠落,任由她花了多少日去找寻那尸首, 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也从未出现过。
  一个活生生人,一夜之间便消失在这天地间,不复存在。
  所以,她又何尝不可在这幻境之中去直面内心一次。
  江写那本脱口要道出的“师尊”二字,倏地梗在喉中。她意识到如今宵明是将自己当作了幻境中产生的幻象。
  片刻过后,她将眼底涌动的情绪掩藏在其中,扬起个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笑意来,抬起手轻轻拂去那人眼角的泪痕,有几分苦涩,“师尊,你怎么哭了?不哭好不好?”
  “...好,为师不哭了。”她轻叹一声,注视着那人的眼神也更为深刻了起来。随即,收敛起这份眷恋柔情,再度成为那宵尊主。
  幻境中的一切,越是动容,越是沉溺其中,越深陷无法自拔。
  宵明深吸一口气,比起江写来,她从幻境中找寻回自身实力便更为轻易。在宵明想起自己是谁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是幻境中灵力低微的沈知初,而是三生门的宵尊主。
  “破!”
  一声令下,只听“喀嚓”一声响动,江写抬眸看去,便瞧见那夜幕上逐渐出现裂痕。先前无比真实的幻境好像也在此刻都变得虚无起来,直到那裂痕遍布整片夜空,透出丝丝光芒来,紧接着便碎得四分五裂,如同夜空繁星陨落一般,洒下星星点点。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将二人吞没,在最后一刻,江写看向了身侧的宵明。
  “师尊...对不起。”
  皇城演武场内,数日已过,那符阵始终亮着,演武场内只剩下几个门派还在等待着,大多数的修士或是害怕牵连自身,已经离去。
  在黄秋石走进了符阵后,沈知初也迈入其中,如此,这符阵便无人能解。胥晏如曾上台想要破解符阵,却无从下手。众人只能这样等候,等候符阵暗下来的那一刻。
  “陛下,这符阵还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您该回宫歇息才是...”
  庄楚云一连数日待在此处未曾离去,连同那身侧的侍女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
  庄楚云神情肃然,阖上双眸,轻揉着眉间,又叹息:“朕放心不下。”
  说着,倏地看台上传来嘈杂声音,她猛然抬眼看向擂台。只见那符阵光芒逐渐黯淡下来,几个身影出现在擂台上。
  宵明独立身其中,看上去毫发无损,而江写只是看上去面色有些虚弱,也无大碍。黄秋石黄苕父女瘫倒在地,面如枯槁,一眼看去便知无了生机。
  剩余的沈知初半俯在擂台上,那原本半白的头发,如今竟是满头皆白,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在看到那二人的惨状后,便无法抑制地笑出了声,“死得好啊!死得好!”
  说着,她声音渐弱,望着天际,泪水逐渐满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口中呢喃着,“...为师替你报仇了,替你报仇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无人敢上前。宵明目光落在那与自己一同从幻境中出来的江雪身上,眉间不由得紧了紧。眼前骤然浮现出冲破幻境前,江写的影子。
  清雪、江写,皆为她的心魔。清雪是那颗种子,她的死在她心底扎根。而江写便是那棵树,生根发芽,长得枝繁叶茂。
  虽为心魔,可她终究是无法斩草除根。
  她眸光深刻。
  江雪……
  江写无暇顾及那人投来的视线,而是上前抓住了沈知初的衣襟,神情肃然:“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她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之所以急着出来,便是看到了那记忆中关于这震灵符阵的作用。这本是个被世人封禁的秘术,却被沈知初意外获得,并在其之上又添上了许多符纹咒术。
  沈知初所填上后,便是能将这进入符阵当中修士的境界与寿命全部吸收据为己有。而如今沈知初更甚衰老,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放开我师君!”
  倏地传来声怒喝,紧接着一道杀意直逼江写命门袭来。江写放下沈知初侧身避开,随即一个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待她们真正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都不由得面露惊骇之色。更有甚者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惊起,抽出佩剑,“妖物!有妖物进来了!!”
  就连江写在有预料的情况下,看到如今任沫的模样时,也不由得瞳孔震颤。
  那根本无法被称之为人,那人原本的身躯上长出了一层层不均匀的鳞片,全身都画着符文,双目全黑,头上生出两个龙角来,满口獠牙,就连五官都隐隐变化,只能勉强从她脸上看出原先的影子。
  任沫一把将沈知初护在怀里,在看到那人满头白发后,不可抑制地落下泪来。
  “我不是叫你别来,你怎么这样不听话,”沈知初抬起手抚摸着任沫的脸庞,却毫无责怪之意,对她如今的模样毫不意外,“不人不鬼又如何,我只要你活着。”
  说着,她面上牵扯出个笑容来,“你若嫌这模样丑陋,为师再造一个身子给你,如何?”
  “师君!”任沫早已泣不成声,那如同未化型妖物的容颜上落下滚滚泪水。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只是沈知初用尽了毕生学识,在她弥留之际时,将魂魄抽离,封在了一具木偶当中。
  这世间并无起死回生之术,有人会夺舍,有人抢占他人身躯,却从未有人能死后再度复活。为了让任沫再活过来,沈知初不停地给她更换着身躯,从木偶,到刚死不过数个时辰的尸首。虽然叫她存活,可任沫却忘了许多事情,她忘了自己如何死去,也忘了所有的仇恨。
  她曾想过,若就这样能与沈知初生活在一起,也并非坏事。人生本就是折中而活,得不到最好,便安于现状,不求其他,只求安稳便可。
  可她忘了,沈知初却始终记得。她永远忘不了那夜大火连天,任沫被人宰割□□的模样。
  她要任沫活下来,她要这所有人都付出报应。
  她本就一无所有,可这些人还要将她仅剩的珍稀之人也要夺取。
  为此,沈知初不惜任何代价。
  “我同你讲过,别再喊我师君...若非做我弟子,你本该有更好的前程,这仙道之路也会走更久...可你为何不走呢...”沈知初嘴唇苍白,说着便猛然涌出一口鲜血来。
  见状,任沫张皇失措地一下下擦着那人涌出口的鲜血,很快手心衣袖便鲜血浸透。她慌乱无措,一声声唤着“师君”,哽咽着道:“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算了...算了吧,师君...我们回离人阁,不做这些事了…好不好?”
  面对任沫的劝言,沈知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欺我辱我,都可。你本该是天骄之子,却落得如此下场,为师忍气吞声一辈子,唯独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大仇得报。离人阁中,有为师为你留下的丹药符咒,你将它吃了,能收敛妖气...”一口气说了许多,沈知初明显有些无法承受,那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是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将要凋零。
  “以你如今的实力,要离开这儿不成问题,走吧,别管我了。”
  任沫未曾言语,反而更用力怀抱着那人。
  见状,沈知初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你怎么总是这样不听话...”
  除了沈知初和任沫,江写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二人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她早就将这可笑的怜悯心遗弃了,可仍旧在看到这师徒二人时,不可避免地被触动。
  “其实你根本不是在报仇,是想尽可能洗去自己心中的愧疚与悔恨吧,”看着那人投来的视线,江写不打算停下,继续说道:“你认为所有因果都是将她收作为徒,才会叫她死不瞑目。可如今她因你所愿活下来了,却成了不人不鬼的妖物,永远永远活在黑暗中。”
  “而你,也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等你死后,她会孤身一人,再无所依,就这样承载着你所期望的,活上几百上千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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