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见宵明沉默不言,她又说道:“宵明,你是一宗之主。可我毕竟是你师姐,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你该放下了,赎罪,也并非像你这般将自己禁锢在罪孽之中。你这些年将那些死去弟子的转世寻回身侧,重新收作为徒。也不管他们是否有仙缘,该不该走上这条道。”
“宵明,你这是在干扰他们原本的命。你将他们养在三生门,鲜少外出任务,若是下山,你这做师尊的也亲自作陪。难道不是怕当年之事再次发生吗?那日江写遭到风景清暗算,险些命丧黄泉。若是没撑过去,难道你也要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毕竟是你举办了这宗门大比。”
“有些事,都是命,与你我无关。”
终于,宵明停下了笔尖,她抬眸看着胥晏如,眼中似乎千言万语隐藏在其中,却流露出无从说起的无力感。
“那么师姐是觉得我做错了?”
胥晏如摇头,“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是让你不要永远都将自己禁锢在这件事里。更何况...”
说着,她侧眼往院中扫去,“你若再不管那孩子,只怕也会是一条命交代在那。”
宵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晚江写凑上前来吻她的情景,便有些烦乱地抵了抵紧锁着的眉间,冷声道:“那是她要跪,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胥晏如也鲜少见宵明生气,不免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这万年不改脾性的师妹如此。
紧接着,胥晏如又思索着什么,道:“我来想想,她前世应当是那个最沉默话少的弟子吧?叫什么来着?过了太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倒是记得,她很喜欢黏着你,明明没什么修炼天赋,却整日跟在你身后,坚持不懈,勤于修炼。虽然到死都是巽木境的修为。”
“我还记得,她临死前,都挡在你身前。真是个好徒弟呢……你应该还记得她吧?”
宵明动了动唇,这些事,实际上她都记不清了。并非刻意忘记,而是故意叫自己不去回想起来,因为每每想到她那些弟子,胸口就开始发闷。甚至连她自己都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她的心魔,永远扎根在心间,无法忘却。她也无法叫自己遗忘,因此,她百年修为未能精进,因此,她日夜都难寐。
可胥晏如今日将这些重新提起,也叫她想起了那早就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她记得。
那孩子叫清雪。
胥晏如瞧着宵明眉心蹙了蹙,可却仍旧故意似的继续说着:“不过,她那体内的寒邪也发作了吧,现下正在门外痛不欲生呢。”
宵明阖着双眸,随即指尖微微一颤,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睁眼看向胥晏如:“师姐...”
还未等她说完,胥晏如便猜到似的摇头:“这是你师徒之间的事,我不想掺和。”
她并非为江写说话,而是怕江写因此出了什么问题。她这死心眼的师妹,又把自己紧紧困在那名为罪孽的牢笼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因停止了灵力运转,那本该从戒指中出来的怪草,此时也未再出现。江写仍然跪着,寒邪已然叫她开始神志不清,瞳孔都开始涣散,可就算如此,依旧定定地跪在那。
在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时,江写不禁抬头看去,她期待着从中走出来的人是宵明,当发觉不是时,眼神又不免暗淡下来。
胥晏如看着江写明显失落的神情,忍不住道:“叫你失望了。我说你,也太过执着。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当真是有趣......”胥晏如便说,便轻笑了几声,又对着江写说道:“你那师尊,可是要让你去我那儿呢,她不要你了。所以也别再跪了,同我回长樂峰吧。”
“你胡说...”
江写心中一震,本想起身,可不承想却是一个踉跄,直接跪趴在地上,双眸死死盯着胥晏如。
“你不信呀?”胥晏如笑吟吟地看着江写,接着又道:“你现下一定觉得寒冷入髓,想必这事她也不会说与你听。你师尊她为了救你,可是取了一滴心尖血,耗费了十几年功力来抑制你体内的毒火。”
“心头血,你应当明白这是何意吧,不过你明白了也无用了,过些日等你伤势好了,便来我长樂峰,做我的弟子。说来,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随即她便不再说些什么,也不去看江写的神情,踱步离去。
那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里,心尖血,她倏地想起这些日总是感觉宵明体虚的很。这一刻,她有种辜负了宵明期许的挫败无力感,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份感情有何错,只是悲伤和懊悔,将这心意让宵明知晓了。
她不想让宵明因此受打击,受挫,不想叫她伤心难过。
因为她是她引以为傲的弟子啊。
可如今,她却不要她了...
江写蜷缩着身子,那寒邪愈发强烈,这是她体会到寒邪之毒后,第一次如此难熬,江写全身的筋骨都像是被人千锤凿击一般,又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动一下手指都会牵扯着全身的骨头在痛痒。
为什么不见她......
听得胥晏如的话,江写久久无法平息,她双唇颤抖着,悲伤之情奔涌而来。起初她是不信的,不信宵明会忍心让她在这儿就跪不起,也不信宵明真的不肯再见她。她知道是自己以下犯上,越了规矩,无论如何都是活该。可她跪了不知多久,却切切实实听到了胥晏如亲口说,宵明不要她了。情绪也在临近崩溃的边缘迸发开来。
“...师尊!你出来见见我.....”
“哪怕是打我骂我都可以...能不能...别这样不见我,不理我......”
宵明坐在屋里,听到江写传来的哭声,垂下眼眸,鼻间溢出一声轻叹,心里有些麻乱。这些日,她跪在门外,从未发出过任何一点声响,没有哀求,也没有哭声。宵明知道,那是江写在自我惩罚。
她不清楚究竟从何时起,江写对自己有了那样的心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少次出现在其梦里,更不知在那梦里,她们做了何事。
她只知,她是她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所以那样有悖人伦纲常之情,即便是梦,她也不可能允许肆意生长。在江写跪在门外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决定。哪怕江写晕倒在门外,她都不会打开那扇门。
可当她听到胥晏如所言,与江写那哭喊声传来时,宵明心里竟有一瞬间动摇。她不免为之惊诧,自己在怕吗?
怕江写就这样死在门外?
只是因为一个吻?
宵明心间涌上千头万绪,似乎怎么都理不清似的。
第52章
不过了不知多久, 江写的思绪渐渐混沌起来,人也跪着蜷缩起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忽而, 那房门推开声终于传了过来。
江写缓慢地抬头看去, 便瞧见宵明站在门前, 她面上露出笑容, 张了张口, 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她怕宵明再次离开,便只能伸出手, 抓住那人的裙摆,喉咙间发出呜咽声。
“师...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瞧着江写的模样, 宵明眉间一敛, 她俯下身子,抓住那人冰凉的手掌, 轻叹道:“你何苦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江写硬生生咬破自己舌尖, 忍着寒邪直起身子, 她蹒跚着步子起身,想要走向她。可脚下一软,双膝像不是自己似的,往前倾倒而去,只不过却倒在了那柔软的怀抱里。
江写死死抓着宵明的衣衫,将头埋的极低,双手颤抖, 早已泪流满面,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只要在师尊身侧就好, 你别赶我走......”
说着,江写的话音越来越弱,身子也完全脱力,完全瘫倒在宵明怀里。感受到江写那冰冷的身躯后,宵明神情微动,不由得将臂弯收紧了些,迅速将其抱回屋内。
江写在门外跪了整整七个日夜,没有灵气护体,全然靠着一副身躯在撑着。再加上寒邪侵体,如今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宵明第一时探查了她体内的情况,经脉因寒邪全然凝固,身子如同冰一般寒冷,情况可以说是刻不容缓。若她今夜再不出来,那江写或许就像胥晏如所说,死在门外了。
她给江写喂了丹药,又渡气理顺了那干涸的经脉。掀开被鲜血染红的裤管,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骇人的双膝,两个膝盖因久跪与寒邪的缘故,变得红肿开裂,翻出血肉。鲜血也随着寒邪凝固不再流淌,只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宵明指尖微颤,一瞬过后又恢复常态,拿出一瓶疗伤药,轻轻洒在那伤口上。
江写秋水境的修为,这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看上去有些吓人罢了。在宵明为其上了药后,便开始缓缓修复愈合。
尽管如此,江写依旧在昏迷当中。她对这寒邪最为了解,无数个日夜饱受折磨。正因如此,她在看到江写如今的模样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江写染上寒邪也是因她所起,如此不要命地跪在门外,也是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