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总裁,”季瑛开口打断:“您知道的,我不喜欢男人。”
  “这有什么关系?”斯林特女士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者意外:“只是为了营造一个事业家庭双丰收的人设形象而已,投资人和股东们就偏爱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形象。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思想传统的异性恋,一个丁克不婚主义女同性恋的影响力和信用度在他们眼中可并不怎么样。”
  季瑛没再说话,斯林特女士又和她讲了许多工作方面的事情,午餐休息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她们的谈话才结束。
  眼看着季瑛和斯林特女士一起走出办公室,我赶紧缩在她们都注意到的角落。
  斯林特女士在办公室门口对季瑛说:“凯瑟琳,这个社会有特定的规则与结构,你作为一个外来者想要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获得你想要的财富和地位,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能力和才华仅仅只是入场券。”
  就在我还在思考这句话的时候,季瑛完全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我不是不婚主义。”
  我听见季瑛说:“我喜欢薛时绾很多年,除了她,我没办法和任何人结婚。”
  周围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就在我心情忐忑的时候,斯林特女士的语气平静。
  “如果你是个需要站在台上拉选票的政客,你们之间感人的爱情故事或许是个优势。但在这里,在董事会那群脑子保守到仿佛还活在上个世纪的男人们眼中,你和你那个非法移民的小女朋友,就是完完全全的异类。”
  “我会解决她的身份问题,帮她找一份工作,或是申请一所大学,”季瑛微微低头:“薛时绾是个很优秀的人,她有一个比我更聪明的脑袋,她只是……缺了一点的运气。”
  斯林特女士随意的摆摆手。
  “无所谓,我对她没有兴趣。我在意的是你,”斯林特女士指指季瑛,语气严肃:“你是我千挑万选培养出来的,我还指望着你带领ai部门继续再创新高给我今年的财报添一份力。”
  斯林特女士最后撂下一句话:“凯瑟琳,这个关键的时刻,你不能出任何问题。”
  斯林特女士走后,我看着季瑛站在原地,攥紧拳头怔怔地看着办公室门口的名牌。
  我藏在角落里,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紧张的要命,不过很快,季瑛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转身离开,我也松了口气,从角落里钻出来。
  我一个人走回公寓的路上,脑海里还在不断地回放着偷听到的一切。
  斯林特女士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傲慢和轻视,但她对于季瑛来说是个好领导,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社会上,每天在职场上朝夕相处的人都各怀鬼胎,每个人都想往上走,每个基层的职员都想着向上爬,在这样的地方,能遇到一个愿意教你,愿意提携你的领导,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至于她让季瑛结婚生子打造一个好人设,有助于晋升副总裁的建议,我在一旁听着很恼火,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在某种角度,我也理解了季瑛为什么要使用英文名字。
  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亚裔留学生,她在精英天才云集的mit和硅谷面对的隐性歧视和排挤一定多到我无法想象的程度,换一个英文名字或许是她尽最大努力做出的应对措施。
  刚走到公寓楼下,我的手机震动两下,安娜发来一条信息。
  我只瞥了一眼,就吓得差点没拿稳手机。
  托尼在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跑到肿瘤医学中心的,脑海里想的不是托尼,而是十几年前的妈妈,那个时候我每天都要在医院跑着办各种手续,缴费,打单子,印病例……医院那种特有的消毒水和病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似乎再次充满我的鼻腔。
  跑到托尼住院的病房里,凯琪正在安慰着小儿子,安娜看见我来了,立刻迎上来。
  “安迪,托尼在体育课上和同学一起打羽毛球,突然一下就摔倒晕过去,医生说,说……”
  安娜话没说出来,眼泪就先掉下来了,我拍着她的背顺气:“托尼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你别着急,慢慢讲。”
  “……医生说,癌细胞可能转移复发了。”
  说完,安娜的泪水彻底决堤,她强忍着不想让凯琪看见,拉着我出了病房才大哭出来:“明明之前做了手术都快好了,明明他都已经能去上学了……该死的上帝,你如果真的存在就应该救救托尼……”
  上帝没用,求神拜佛都没用,那些泥糊的神仙就没有一个真正管用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擦掉自己眼角渗出的一丝泪水,把蹲在地上哭泣的安娜搀扶起来。
  “安娜,安娜,不要哭了,你现在需要坚强起来,你要照顾好托尼,还要帮着凯琪分担一部分痛苦,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现在需要你。”
  薛建国目前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凯琪突然接到这个糟糕的坏消息几近崩溃,我安慰好安娜,让她去找医生进一步了解托尼的病情,研究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托尼还在昏迷中没有醒来,我帮助凯琪处理好医院和学校的手续,一直忙到晚饭时间,才抽出空档来买了份晚餐送到病房。
  凯琪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我把晚饭递给她:“先吃饭吧,不然托尼醒了以后看见你的样子会担心的。”
  晚餐是在医学中心外的咖啡店买的沙拉和三明治,凯琪吃了两口就放在一边,我安慰她:“托尼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配合医生,好好治疗,肯定还会有转机。两个孩子都指望着你呢,凯琪,只有你坚强起来,托尼才不会害怕。”
  凯琪勉强把三明治都吃完,脸色好了一些,她轻轻抚摸着托尼扎着留置针的小手,眼神中满是母亲的慈爱。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看着我:“谢谢你,安迪。我真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就算托尼不需要家庭教师了,我也愿意请你留在家里……”
  我拒绝她:“就算我们已经解除了雇佣关系,我也依旧是你们的朋友,朋友时间就应该互相帮助,更何况遇见这样不幸的情况,我经历过,我能理解你。”
  凯琪看着托尼苍白的面孔,眨眼间又掉下一滴泪,我伸手拍拍肩膀安慰她,她抓住我的手,轻声问:“安迪,面对至亲至爱的离去,是种什么感觉?”
  第42章 病情反复
  这句话瞬间将我拉回十几年前妈妈的病床前,病情发展到最后,化疗药物已经用处不大了,妈妈的病床边多了一个日夜运转的止痛泵,略微减轻疾病带来的痛苦。
  止痛泵运行起来有着轻微的噪音,配合上心率检测仪有节奏地滴滴声,像是一曲生命的交响乐,不过主题是告别。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我一边想珍惜和妈妈最后相处的的时光,一边又不忍心看见妈妈在生命线上狼狈挣扎的模样。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只是不愿意接受妈妈要离开的现实。
  “很痛,就像是胸口被硬生生地挖掉一块一样。”
  我轻声对凯琪说:“亲人刚离开的那几天,心上的伤口会一直流血,可疼痛会略微延迟一些,要等到你处理好后事,度过最匆忙的那几天,面对来悼念的亲友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疼才会后知后觉的来临。”
  “我认为最煎熬的阶段是在追悼会结束后,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劝你收起眼泪,让生活继续走下去,埋葬你的亲人,同时也忘掉那些伤痛,”我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忍不住笑一声:“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真轻松,就好像忘记这种彻骨伤痛和随手扔掉一袋垃圾一样简单。”
  “可事实是伤痛忘不掉,心口那个被挖出来的大洞也不可能愈合。随着时间的流逝,疼痛会逐渐麻木,并不会消失,只是你习惯了,就变的麻木了,即使心口留着一个还在渗血的大洞也可以继续生活。”
  凯琪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头,沉默的抹着眼泪。
  我继续说:“再过上几个月,大家就会逐渐把这件事当作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往埋进记忆深处,开始为各自的生活所忙碌,在大多数时间,你也可以勉强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但最可怕的就是孤身一人的寂静夜晚,亲人生前的样子会频繁出现在梦境中,你会哭泣,会悲伤,会愧疚,会恨不得自己也去陪她……可晨光降临,新一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时,你还是要继续在日常生活里扮演一个兢兢业业有的正常人。”
  “久而久之,这种痛苦会将你折磨的崩溃,你会开始寻求外界的帮助,希望想办法转移这种痛苦的情绪……”
  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凯琪开口问:“什么办法?”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托尼,随着他逐渐长大,眉眼间和薛建国相似的地方也越来越明显,我侧过头看了看凯琪。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着善意和信赖,此时此刻,她不是薛建国的妻子,而只是一个心碎的母亲,她承受的痛苦并不比我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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