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薛时绾那阵子的精神很不好,妈妈怕她自己待着有危险,就让她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夏日的温度已经热了起来,但薛时绾的手总是冰凉,我每天晚上都执着的握着她的手,既想把她的手捂热,又怕她再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离开。
  薛时绾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天际,我必须时时刻刻抓紧她。
  薛阿姨的葬礼办完,高二的期末考试也结束了,薛时绾没去考试,学校老师劝她休学一年,调整状态,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薛时韵想要带她一起去北京,我听见过她和我妈谈话,说她不去一线当科研人员了,就在北京找个工作,照顾薛时绾。
  “从前我能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梦想,是因为我妈一直在身后给我兜着底,现在她走了,小绾又还没成年,我该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了,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比什么都强。”
  对于薛时韵的这个决定,薛时绾并不同意,甚至和她大吵一架,从此留在我们家,彻底不回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不着,也会问薛时绾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季瑛,”薛时绾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所有人都劝我要向前看,要收拾好心情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可我没办法忘记对发生过的一切,我总会做梦,梦见我妈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梦见刘艳在江水里泡的浮肿的脸……她们在一遍又一遍提醒着我发生的一切。”
  我牵着薛时绾的手,轻轻摩挲着,仿佛只有通过这样徒劳的方式,才能确认薛时绾还在我身边。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根细细的快要断掉的线。
  “季瑛,失去身边的人就像心口被挖开一个洞,所有人都劝我,要看开点,要向前看,可我就是做不到。”
  “我的心口一直在流血,别人看不见,可我已经快要被淹死了。”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闭着眼睛留了一夜的泪,我心里总有种感觉,我抓不住薛时绾了,我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七月的最后一天,薛时绾去银行把薛阿姨旧存折里面的钱都取了出来,她把这些钱放在妈妈面前。
  “宋姨,我妈住院的这半年医药费都是您垫的,这么多年您对我们家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薛时绾笑着:“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我祝您工作顺利,节节高升,祝季瑛学有所成,前途似锦。”
  薛时绾不知道,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一条虚掩的门缝看着她。
  妈妈问:“小绾,这钱是你妈妈留给你上大学的,不用急着还我……”
  “宋姨,我不想继续读书了。”
  妈妈叹气:“你妈妈要是听见这些话,会在地底下掉眼泪的……”
  薛时绾语气平静,似乎这些话已经在脑子里提前预演了很多遍。
  “我满十六周岁,出去干活不算童工,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薛时绾说:“如果要让日子继续过下去,我就不能再背着别人的希望和期待,我承受不住,我走不下去的。”
  薛时绾买了一张单程车票,临走前,她敲响我的房门。
  “季瑛,我走了,”
  我隔着门问:“去哪里?”
  “深圳。听说那里打工挣的多。”
  我用手捂着脸,用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不露出哭腔,我不想让薛时绾听见。
  我说:“你从前答应过我要一起上大学,你食言了。”
  门外沉默两秒。
  “嗯,我食言了,早告诉过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一滴眼泪从我的指缝漏下来,掉在地板上摔成两半。
  薛时绾在门外说:“你把门打开骂我两句吧,骗子、混蛋、叛徒……随便骂什么都行,你骂我两句,我马上就从你的眼前消失。”
  薛时绾在我的房间门前站了很久,她一直在等着,最后我也没有把房门打开,只留给她两个字。
  “再见。”
  第22章 大学
  薛时绾在高二的暑假离开了兰越,我的生活依旧在继续。
  进入高三以后,每个月两天的假期缩短到了半天,我连回家一趟的时间都不够。
  在填鸭式的知识填充和重复性的刷题练习下,我对于时间的感知被压缩到最低,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写在黑板上不断缩小的数字,我每天睁眼就是做题,闭眼就是睡觉,我甚至怀疑自己每天晚上都不是睡着了,而是用脑过度累晕过去了。
  高三苦不苦累不累,学校里已经没人在意这个问题了,如果说现实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那老师们口中无限美好的大学生活就是能麻痹一切痛苦的最佳良药。
  夏去秋来,兰越再次刮起凛冽寒风的时候,我收到一份来自深圳的彩信。
  陌生的手机号码,发来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毛呢大衣,踩着高跟鞋,站在一棵光彩夺目的圣诞树前,漂亮的脸蛋上带着笑容。
  彩信后面附着四个字的祝福——新年快乐。
  我把这个发来彩信的陌生号码记在通讯录上,备注“薛时绾”,小小的手机屏幕上,那张像素差劲的照片被我掏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圣诞树上一共挂了多少个装饰彩球都快被我数清楚了。
  2007年的六月,高温席卷整个兰越市,我捏着一张薄薄的准考证,带着妈妈和老师们的期望走进高考的考场。
  最后一门考完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身边充斥着同学的欢呼声,被压抑了一年的情绪刹那间全部释放,苦读十二年的马拉松长跑似乎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终点线。
  那一年兰越首次开通了高考网络查分通道,学校门口的网吧瞬间被学生和家长订满位置,大概就连网吧老板也没想到,自己在高考后还能挣一笔查分的钱。
  出成绩的那天,我坐在网吧里,和其他学生一样严阵以待,输入准考证号的时候敲键盘的手都在抖,点击确认键的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一瞬。
  网页刷新两秒,弹出的成绩单却是空白的,末尾还有一句话。
  “你的位次已进入全省前50名,具体成绩请于27日后查询……”
  站在我身后的班主任念出页面上的话,转头和我大眼瞪小眼对视两秒,随即兴奋的叫起来。
  “前五十!全省前五十!季瑛你发挥的太棒了!哈哈哈哈!!!”
  这位曾经在高二选科时苦口婆心劝我别学理科的中年班主任现在高兴的像个毛头小子,要不是网吧里还顾忌着形象,他甚至差点当场高歌一曲。
  整个网吧里查分的气氛因此被点燃,周围的同学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现在都纷纷向我投来目光,送上祝贺。
  我从最初的愣怔中回过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电话把消息告诉我妈,抓起桌上的手机,激动的手机差点摔出去,按了两遍才把电话号码按对,铃声嘟嘟两秒,接通的那一刻,比报喜的话语先出口的是我的眼泪。
  “妈,成绩出了,”我又哭又笑,脸上的表情比小丑还难看:“我能去北京了……无论我想去哪儿都可以了!”
  那个暑假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查分、选学校、报志愿、填专业……最终我如愿拿到从北京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快递小哥递给我的时候,封皮上的“清华大学”四个字泛着闪闪金光。
  九月份,我提着行李箱来到北京,夏末的北京阳光炽热,空气里浮动着紧张热闹的氛围,我抬头望向校园大门前那块庄严肃穆的牌匾,请迎新的学姐帮我拍了张照片。
  我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站在镜头前略显局促的微笑着,我把这张照片发给薛时绾,这是我们俩时隔半年的唯一一次联系。
  大学的生活和高中有相似之处,一样还要住宿舍,一样还是吃食堂,一样要早起背着沉重的书包去教室上课,但不同的也很多,至少她现在拥有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的时间迅速被填满——高强度的专业课、厚的像板砖的英文原版资料,还有永远学不完的知识和永远做不完的作业。
  除此之外,我还在校外找了份兼职家教的工作,多亏了清华学生的这个名头,我一个下午能挣一百二十块钱,周末抽时间干上一整天就能挣两百四,足够我一周的伙食费。
  其实妈妈每个月都会准时准点的把生活费打到银行卡上,但我还是坚持做着兼职,薛时绾去了深圳,但她对于金钱的那种渴望却似乎被我继承了过来,我想抓住每一个能挣钱的机会。
  计算机系的节奏比我想象中更快,天才云集的高等学府里,我不过是芸芸众生当中不起眼的一员,我要拼尽全力才能跟得上大家不掉队,同时也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我在这里当不了第一名。
  期末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抱着从电脑城淘来的二手笔记本,蹲在宿舍楼道里赶课程作业,宿舍楼十点准时熄灯断电,但可以在楼道里借着应急灯的光线学习,宿管阿姨会心软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