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压力再大我也能扛得住!”薛阿姨抽泣着:“谁的女儿谁心疼,拼着什么都不要了,我也要我的两个孩子!谁都不能把我的孩子抢走,谁都不行!”
薛阿姨极力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厨房里,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全部被掩盖在剁排骨的菜刀声中——她还惦记着薛时绾昨天说想喝排骨玉米汤。
在那段最艰难日子里,我和薛时绾形成了一种不用说出口的默契,每天在学校的时候利用课间时间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下午回家也不着急捧着小人书看,而是凑到餐桌旁,帮着薛阿姨一起穿麻辣烫的串串。
豆腐泡三个一串,魔芋结两个一串,腐竹三个一串,海带打成结两个一串,切成细丝就是五毛钱一小把,红薯粉要客人自己选,不论宽窄都是五毛钱一把……
这些做麻辣烫的小技巧很快就记在脑子里,薛时绾记得比我还快,她开始坐着那辆三轮车,跟着薛阿姨一起去夜市上出摊。
鱼龙混杂的夜市上,煎炒烹炸的声音和各种叫卖声混做一团,麻辣烫大锅升腾起的滚滚热气后面总是坐着穿戴得体讲究的薛时绾,她头上戴着各种颜色款式的精致发卡,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小裙子,脚上的小皮鞋一点灰尘都没有,整个人漂亮得像是商店橱窗里摆出来展示的洋娃娃。
薛时绾总是带着一本书和薛阿姨一起去摆摊,书放在膝头,眼睛低头盯着书上的文字,嘴上却总能熟练的说出各类串串的价格。
慢慢的,薛时绾在夜市上出了名,大家都知道晴姐开的麻辣烫摊子上有个漂亮的洋娃娃,偶尔还会有人特意招呼薛时绾,让她来算算一共吃了多少钱,这样桌上喝完的汽水瓶子就都归她。
薛阿姨总会很生气,板着脸想把这些人赶走,但薛时绾却不介意,她会从善如流的走过去,算出来的数目又快又准,然后迅速的收起喝完的汽水瓶。
那个时候的汽水瓶都是玻璃制品,一瓶汽水一块五,喝完把瓶子送回去能换回三毛钱,薛时绾乐意做这样的生意,她有个吃饼干剩下的小铁盒,外壳印着一座漂亮的粉红色城堡,铁盒里面装着许多五毛钱的硬币。
我和薛时绾算过,一克金子一百五十元,一枚金戒指至少要五克金子,就是七百五十块钱,就是两千五百个汽水瓶。
靠着别人的施舍攒不够两千五百个汽水瓶,薛时绾很快找到了另外的途径。
卖汽水的老板在夜市的另一边,薛时绾靠着软磨硬泡和他谈好了合作,每天晚上老板都送一箱汽水到薛阿姨的摊位前,薛时绾会卖力的向每一位来吃麻辣烫的客人推荐汽水,卖出的钱都归汽水摊老板,剩下的瓶子则按照每个三毛钱折算给薛时绾。
除了在夜市上靠汽水瓶攒钱,薛时绾在学校也总想着挣点,她的成绩在班里成年稳居第一,班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同学总是会找她借作业抄,她也不白借,一次一毛钱,如果要她帮忙代抄,那就五毛钱一次。
薛时绾的生意在学校开展的热火朝天,可我心里总觉得没底。
“借别人抄作业不好,如果老师知道了肯定会批评我们,”我忧心忡忡的劝薛时绾:“要不咱们还是停手吧,再想点别的办法。”
薛时绾撅着嘴,不说话,她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但就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挣钱的好途径。
我只能一边担心她,一边在学校里替她遮掩,悄悄告诫每个来找她做生意的同学,绝对不能让老师知道,不然以后大家都没有作业抄。
我一直提心吊胆,但薛时绾的计划败露并非因为抄作业。
三年级的那个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了慈善义卖活动,学生们把家里闲置的玩具书籍拿到学校来,一个班一个摊位,在学校操场上摆摊,义卖得到的钱都会捐给山区的贫困儿童。
我和薛时绾在家里收拾闲置的小人书时,薛时绾小声和我抱怨:“咱们卖自己的东西得到的钱竟然还要捐给别人……山区儿童需要钱,我也需要这笔钱呐!我姐在北京比赛都只能住五块钱一晚上的招待所,还是和另外两个人挤在一起,吃的是馒头就咸菜,学校还不如资助一下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生硬的转移话题:“妈妈刚给了我这周的零花钱,明天义卖结束咱们去吃冰淇凌吧,我请客。”
妈妈每周给我三块钱的零花钱,这在同龄的孩子里已经算是很大的数目了。
我的话并没有让薛时绾高兴起来,她反而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把手里的小人书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愣住了,安静的看着她脸上明显的气愤。
“季瑛,”她气鼓鼓的说:“你真讨厌。”
我懵懂的眨眨眼睛:“为什么呀?我又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不要总是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季瑛瞪着我:“我讨厌你又不是因为你做错了,很多讨厌就是没有理由的。如果每个人讨厌你你就要对他们道歉的话,你就成了谁都可以随便欺负的软包子了!”
我想反驳说自己并不是软包子,别人故意欺负我我当然能看的出来,只是因为生气的人是薛时绾,我才会下意识想让她消气,所以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但薛时绾马上又用双手捂住脸,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现在声音中又带上一点哭腔:“你这么傻,要是以后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又要怎么办?”
薛时绾一哭,我就对她没办法,只能笨拙的抽卫生纸安慰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以后要考同样的学校去同样的地方,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
薛时绾的眼泪掉的更多了,卫生纸哭湿了一张又一张,我抱着她,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薛时绾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才慢慢平复下来,倚在我的肩上,手指绕着我的发梢玩。
“季瑛,其实我有个秘密没告诉你,”薛时绾一抽一顿的说:“我妈已经拿到薛建国婚内出轨的确凿证据了。”
薛时绾从薛阿姨房间的枕头下面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倒出一张照片和许多张汇款单。
照片上的薛叔叔搂着个烫波浪头卷发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穿开裆裤的男孩,一家三口看上去幸福又美满,背景是武汉某家儿童照相馆,招牌上印着“福星高照”四个金色的大字。
我抽出照片下面的几张汇款单,看着上面的数字发愣:“这个是……”
“是他在和我妈还没离婚的时候,就偷偷打给那个女人的钱!”薛时绾低声冷笑着,声音尖利的像是掺了玻璃碴子:“多好笑,他有钱宁可给外面的野杂种都不养亲闺女!”
薛时绾把那张照片和汇款单都细心的收回信封中装好,压平褶皱。
“我妈说这些都能在法院上当证据,”薛时绾的声音里带着怨恨:“薛建国必须把财产都吐出来!”
第8章 薛时绾的选择
在薛叔叔和薛阿姨的离婚官司二审开庭前,六一的义卖会先开始了。
我是班长,列了张表格把大家带来的物品都一一登记,记上每件物品都是谁带来的,又在义卖上卖了多少钱。
薛时绾也一直在忙碌,她不仅卖从家里面带来的闲置小人书,还从学校外面的文具店买了好几卷丝带,做成蝴蝶结,再用502沾上水钻贴纸,就变成了一个五毛钱的漂亮发卡。
薛时绾一边卖一边做,她那张漂亮脸蛋就是最好的活招牌,短短一个下午,几乎整个学校的女孩子都来找她买了发卡。
老师们在旁边笑着看,都说她这个小姑娘不仅成绩好长得漂亮,还有个会做生意的好脑子,将来能当大老板。
只有我心里隐隐觉得奇怪——薛时绾卖发卡挣的钱并没有在我的表格上登记。
义卖结束后,各个班级都要把善款同意上交学校,金额多的会被广播念出来,全校表扬。
对于一群八九岁的小孩来说,全校表扬就是最好的奖赏,就是最高等级的荣誉,班级里面的同学们都翘首以盼,觉得有薛时绾这么一个摇钱树在,我们班肯定是捐钱最多的。
只有我一直在低头扣着自己的手,交上去的金额我数过三遍,每一笔我都对着表格核对过,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或多或少有所进账,只有薛时绾名字后面的那一栏是个空白。
果然,广播里开始宣读善款排名靠前的班级,我一边听,一边祈祷其他班级卖的不多,我们班就算没有薛时绾也能排到前面。
但天不遂人愿,广播念了很久,一直到结束,我们班的名字也没有被读到。
班级里面的同学都开始议论,甚至有的开始想要找我要记账的表格。
表格就在我的书桌里,但我绝不可能拿出来给同学们看,无论薛时绾把赚到的钱拿去做什么了,只要他们发现薛时绾挣了很多却一分钱没捐,肯定会横加指责。
老师不在班级里,薛时绾也不在,我努力板着脸,严肃的说:“所有的钱我都如数交上去了,谁对数目有异议可以去找班主任,我手里的表格只给老师看,其他人谁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