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那个炉鼎男失踪的事,谢无言拜托温灼压了下去,以吃不了苦,独自偷偷返乡为由,将此人的失踪搪塞了过去。
前前后后,温灼只问了谢无言一件事:他死了吗?
谢无言坦诚答:没有死,但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了。温灼答应道,微微一笑,谢少爷放心,他的事,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谢无言沉默了一刻。
温灼。
嗯?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镇海山庄的弟子,毁尸灭迹,所以才站在这里骗你吗?
我相信谢少爷说的那个弟子没有死,换句话说,你没有杀他。温灼淡淡笑着,目光里尽是温和从容,不论谢少爷有没有真的杀害此人,都找不到可以用来作证的证物,我相信谢少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和温灼相处的这段时间,谢无言切身理解到,何为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待人亲切,却不至于因亲切而失了公正与分寸,打理正事时明辨是非,又会照顾到他羽翼下的每一个人。
虽说对世世代代镇守南海的温家人来说,谢无言的想法恐怕极为冒犯,但他也是真心如此想的温灼这样的人才,如果只留在镇海山庄,实在有些浪费。他各方面的特质都极为珍贵,远远超越一个普通丹修能达到的高度。
不论温灼是否离开镇海山庄,这一个世界里的谢无言只要能留住温灼,一定可以将大局向对他有利的方向进一步推去。
*
距离继位大典,只剩不到三日。
黎琛回到了谢无言身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比以往乖了很多,只是越是接近继位大典的日子,他就越是会频繁地露出焦躁的表情。
谢无言也不希望见他天天如此,便道:你还是别去合欢宗了吧。
黎琛震惊看向他,眉头深蹙:师尊想撇下我了?
我没有那么说。谢无言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琐事,你不想去合欢宗,我也不想强求你做什么,你留下或是去其他地方都可以,但在我从合欢宗回来后,你也要及时回到我身边。
我确实不想去合欢宗那个鬼地方,可是黎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近他日日如此,像个刚长出獠牙的小兽,随时随地都在炸毛。
但这回他看见谢无言的脸,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前几日他拽住自己手臂时的场景,停顿片刻后,刚刚涌上心头的脾气早就散去了。
他悻悻地移开眼神: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就想跟着你。
谢无言借机道:那好,我要去找一趟霁花,你也来吗?正好可以让他帮你看看魂魄的情况。
黎琛别扭了一会儿,才轻轻应声:嗯。
谢无言再一次切实感受到找回情感的好处。
倒不是情感本身带给了他什么好处,只是他更能理解黎琛的感受,也渐渐开始学会,如何和一个残破的少年相处。
他希望他能做回一个普通的,会任性会发怒也会微笑的,完整的少年。
即便谢无言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
霁花峰。
牡丹花海已经不见踪迹,它们仅能存活一夜,谢无言看见霁花凝视平坦空地时的眼神,知道不该过问它们的去向。
看见黎琛出现时,霁花明显表现得不太乐意,但也没说不让他进,扬手示意谢无言跟自己进屋。
和谢无言上次拜访这里比起来,屋内陈设稍稍整洁了一些,至少他们进屋时不是一片漆黑了。
霁花一语不发地将他们领到茶座边,拿过谢无言的手腕探灵脉,眼珠子左右一转,意外道:嗯?你的魂魄修复的倒挺快的。
听语气,是放心了不少。
霁花刚想深入检查一下灵脉,谢无言却抽手道:先帮他看看吧,我的魂魄能恢复,也少不了黎琛帮忙。
霁花一愣,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黎琛。
过来。
探了黎琛的灵脉后,霁花一副头疼的样子,掏出一个小葫芦和几包药粉摆弄了一会儿,将葫芦丢给黎琛,语气半是训斥半是敷衍:好好喝药,别让你师尊一直操心,这玩意药性足,每天随便喝一口便够了。
黎琛的视线静静定在药葫芦上。
谢无言瞪了他一眼。
黎琛磨了磨嘴唇,谢谢。
霁花皱了下眉,没应,又配了一份谢无言的药,配完后摇匀装进了葫芦里。谢无言来时是这么要求他的,配完的药要放入能贴身携带,方便长期储存的容器里。
现在谁没有一个两个储物戒,全放葫芦里算什么意思?
霁花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就被谢无言下一句话给勾去了注意力。
霁花,我和黎琛要去参加合欢宗继位大典,此行可能会去很久。谢无言平静地嘱咐他道,具体的我还不能说,只是,此行注定不会安宁,倘若我没回来,红霞一线天与谢锦声的事,恐怕会全权落到应家手里,他们在世家里不算强者,恐怕会受到不小的打压。
霁花眼神复杂地安静了一刻,闭上眼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你要是想联系谢家,可以去联系谢淮。
霁花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眸瞪向他:谢淮?你们谢家何时有叫谢淮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本名应淮,是应家的小儿子,不过为了日后行事方便,已经改名谢淮,将来的身份便是我的弟弟
谢无言话说到一半,药葫芦突然啪的一声摔落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霁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拽紧了他的手腕,力道狠得几乎快要掐碎他的骨头。
与此同时,一柄寒光烁烁,削铁如泥的长剑也悬在了霁花的颈边。
霁花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谢无言扫了少年一眼:黎琛,没事。
我看你是疯了,前前后后尝了这么多苦头,还是霁花喃喃着,嘴角溢出苦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你们怎么总喜欢走这些老路
谢无言眼神缓缓:霁花,你知道什么的话,告诉我好吗?
霁花呲起牙,很犹豫: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我的魂魄已经比以前强大多了,你也亲自探过了。谢无言微微凑近他,我想知道,你所说的‘老路’是什么,好吗?
霁花沉默,摇头,一遍遍地摇头。
谢无言也只是等在一边,终于等到了霁花再次开口。
赐姓。霁花深吸了口气,脱力地推开他,步伐踉跄,谢家不能赐姓给外人,你是独子,你若一死,谢家便会彻底落入被赐姓的混账外人的手里,你明白吗?
谢无言盯着他:谢临江就是这样的吗?
霁花和黎琛同时顿了一下,谢无言看见霁花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瞬,眼睛里隐隐燃着火星:你知道多少?
谢无言否认: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你的反应凭空猜测罢了。
那你猜的没错,谢临江他爹是个蠢货,给个蠢材外人赐姓,害得谢临江被那个比他还大的‘义弟’夺走了一切。
夺走一切。
跟谢无言所知道的一样,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追问道:那个义弟的名字是?
谢望雪,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临江仙。霁花面色痛苦,仅仅是回忆起那个名字,就觉得撕心裂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离外人远点,没有人会对谢家真心相待又毫无贪念,你们,太特殊了。
谢无言垂眸道:至少你不是那种人。
霁花苦笑,勾起的唇角尽是自嘲:我只是谢临江一个人的朋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我跟你们,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谢无言默默盯着他。
霁花弯腰捡起药葫芦,边不耐烦地摆手边甩给他,像是想要摆脱一个棘手的麻烦一样劝他:快走吧。
霁花这种语气的时候,就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谢无言作礼谢过霁花,与黎琛一前一后离开房间,临近门边时,忽然听到半开半合的门缝里传来极轻的声音。
别再重蹈覆辙了。
谢无言顿了顿,转过头,却只看到一道斑驳紧闭的大门。
像是说给谢家,也像是说给谢临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