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傅渊逸!”盛恪的声音冷得像是蒙上了霜。
  痉挛的手指本就束缚不住那双手,盛恪被他弄得烦了疼了,于是轻而易举地掐住他的后颈,接着姿势变换,他被盛恪压到了身下。
  他不反抗,用那双红肿又微颤的眼睛看着盛恪。
  他不依不饶,要在今天讨一个答案。
  “傅渊逸,你根本就不清醒。”盛恪掐住了他脆弱的咽喉,拇指抵在他的颈动脉,感受那里鼓胀的血流。
  “是啊,我不清醒。”傅渊逸后仰着,将自己往他掌心送去。
  他沙哑而蛊惑地问他,“你能让我清醒吗,盛恪?”
  他握住让他的手腕,逼迫他用力,“哥,你知道被束缚带锁着喉咙是什么感觉吗?”
  盛恪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自禁地一用力,引起傅渊逸一声呛咳。
  傅渊逸却痴痴地笑起来,手指一点一点描着盛恪的眉,“和现在差远了。”
  他偏了一点头,颈骨在盛恪发烫的掌心下清晰,也露出他锁骨上的那一处疤。
  那一处暗色的红,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着。
  “这里。”他缓慢眨眼,“第一次出院的时候就带着了。”
  “褪不掉了。”
  盛恪收紧手指,他将傅渊逸逼至轻微窒息。傅渊逸眼动的速度很快,睫毛簌簌颤着,眼神逐渐有些涣散,可这一次盛恪判断不出,傅渊逸到底有没有在犯病。
  “傅渊逸,你到底想说什么?”
  “亲亲我吧。盛恪……”傅渊逸再一次地缠上来,没有被禁锢的双腿缠上盛恪的腰,“你恨我七年前不置一词就离开你,可你知不知道,如果我选择跟你告别,我就走不掉了……”
  “我放不下的。盛恪。”
  “我会……”忽而他就哽咽了,眼里蓄起了难以承受的眼泪,“我会死在你面前的……”
  “傅渊逸,我现在不吃你这一套。”盛恪轻嗤。
  他多狠呐,傅渊逸的剖白都打动不了他。
  可他又吻下来,把嘴里的血腥味渡向傅渊逸。
  傅渊逸厌恶这种味道,喉结痉挛似地上下滑动着,眉心紧蹙。他想躲,盛恪却不让,掌着他的脖子,逼迫他继续这个吻。
  盛恪吻得深,吻到傅渊逸快要窒息。傅渊逸推不开他,只能被迫接受。
  身体随逐渐稀薄的氧气隐隐抽动。
  盛恪松开他时,傅渊逸眼前已经炸起来白光,他的呼吸跟不上了。破过的肺拼命地汲取空气,发出难听的嘶鸣。
  眩晕的感觉始终无法缓解,脖颈、胸前的皮肤充血泛红,快要那块疤融合在一起。
  “清醒了吗?”盛恪的声音低极了,几乎是震在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傅渊逸闭上眼,眨去眼里涌上的生理泪,而后回答,“不清醒。”
  为什么要醒,醒来后又会被盛恪推远。
  他宁可就这样疯下去好了。缠着盛恪疯下去。
  “傅渊逸。你要想知道我的答案?可以。”盛恪抄着他的腋下,将他抱起来。他如一滩泥一般倒向盛恪,砸进他的怀里。
  “条件呢?”傅渊逸问。
  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知道盛恪的答案。
  “告诉我,”盛恪将他扶起,拿枕头将他软烂的身体支起来,他掰着傅渊逸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的病忽然加重。”
  傅渊逸身体一僵,眼瞳剧烈一颤。
  “说出来。”
  盛恪必须要知道。即便他已经认定自己就是那根导火索,但他要知道得更具体。
  傅渊逸却只问他,“哥,你恨过我吗?”眼底的悲戚几乎要将人淹没。
  他们的身体彻底凉下来了,感受不到盛恪的体温后,傅渊逸冷得厉害。
  “你恨过我的是不是?”他自问自答道,“我就那样走掉了……我就那样走掉了……”
  “恨过。”盛恪回答。
  怎么可能不恨。
  那是他的爱人,那是他生着病的爱人。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抹除了自己所有生活过的痕迹,然后离开他。
  他怎么可能不恨?
  可恨又能恨多少?
  不过是那一瞬的心境——是看到房间空了,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全都被否定了,是过去的一切在顷刻间崩坍。
  而后呢?
  而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他不记得了。像是万物变迁,时间流转,却独独将他遗忘在了某处狭小阴暗的空间。
  直至偶然的一次,他的老师问他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
  他才知道傅渊逸去过他学校。
  于是,自责,最深、最割人的自责,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将他碾碎了,凿烂了。
  他开始不断地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把傅渊逸照顾好,问自己为什么让他的病情加重了。
  他的梦境开始不断闪回着过去。傅渊逸挣扎的日日夜夜里,他同样无法安睡。
  傅渊逸离开他的七年,盛恪独自推演着他们的过去。
  他推演了上万遍,始终没能推演出圆满的结局。
  如果说傅渊逸被困在了当年那场车祸里,那么他,盛恪,是被困在了有“傅渊逸”的每一天。
  那次他回别墅暂住,蒋路问他,“既然不想见,为什么又回去?”
  他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所以答案是肯定的。
  想见。他想见傅渊逸。
  他的冷情冷性不过是演出来的罢了,因为他还没能找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和傅渊逸走出圆满结局。
  他是傅渊逸的病因。是傅渊逸的病灶。
  傅渊逸靠近他,只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地犯病。
  那他宁可,这一次不要重来。
  “恨过就好。”傅渊逸呢喃着。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也越来越乱。
  “傅渊逸,你还没有回答我。”盛恪捧着傅渊逸的脸,不让他脱力垂下头去。
  他要他清醒。
  可“回避”是应激障碍最常见的表现。明知知道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可大脑却先于一切,将与创伤相关的事物拒之门外。
  他越是不想提及,越是难以摆脱。
  回避不会让他更好过,那些痛苦反而更像是一张厚重的黑色的布,将他裹在逼仄的空间里,化作情绪的茧,掠夺多他的呼吸。
  可他控制不住。他的本能在驱使着他逃避这一切。
  盛恪逼近一步,傅渊逸越发恐惧,想要后退。可他的身体僵硬成了木头,手脚的力气被抽干。
  他想挣扎,想喊叫,喉咙里却只能溢出破碎的喘息。
  每次发病,他就化身成了一只笼中鸟,被锁在满是血污与铁锈的笼中,他拼命扑腾,撞得面目全非,却找不到出口。
  黑色的血迹混合刺鼻的汽油蔓延开,似是无法阻挡的熔岩,烧得他痛不欲生。
  傅渊逸呼吸快要衰竭,冷汗如雨一般,极速冷却着这具不堪的躯体。
  “傅渊逸。”
  他听见遥远的声音。
  “傅渊逸。”
  那声音一声声地喊着他,如同远处的钟罄,给予在黑暗中的他一个方向。
  盛恪揉捏着傅渊逸的后颈,手心里染上了黏腻的汗,他抵上傅渊逸的额,看着那双被他逼至失焦的眼睛。
  所以他败下阵来,露出了再难伪装的心疼。
  “逸宝。回来。”他轻声唤道,拇指来回摩挲在傅渊逸发红的眼下,像是要替他擦眼泪。
  可傅渊逸眼里没有泪。他只是怔忪地睁着那双无神的眼,却根本醒不过来。
  “傅渊逸。”盛恪亲吻他的唇,“回来我身边。”
  他不断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傅渊逸的睫毛开始不断地颤动,直到他开始痛苦又崩溃地呜咽,直到他痉挛着捏住了他的手。
  “哥……”他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从僵死的面部肌群和喉咙里挤出字眼,“哥……”
  “盛恪……”
  盛恪将他抱得更紧。
  “是……因为……”傅渊逸的喉咙哑得彻底,只留下些许无力的气声,“是……因为……”
  本能的“回避”阻止着这具身体,清除着大脑里跳出的每一个字。
  创伤一层又一层,是附着在身上的厚痂,就算有人承诺他们,会一点一点替他们剥离,不会再次疼痛。
  但受伤时的剧痛已经刻写在心脏上了,无论如何都会恐惧。
  周渡以前尝试过用延长暴露疗法来治疗他。那是一种让患者在治疗师的引导下,详细口述创伤经历,反复面对创伤记忆和触发场景,直到恐惧和焦虑逐渐消退的治疗方法。
  这种方法在傅渊逸的身上没能成功。
  傅渊逸的“回避”情绪非常重。当时他的身边也没有陈思凌和盛恪,没有可以提供他足以支撑这种疗法的安全感的人。所以每一次都进行不下去。
  傅渊逸不是不想说,是身体不让他说。是过去的一切困住他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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