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的胃又开始疼了。
  抵着的那只手能清晰感觉到腹腔里的器官在剧烈痉挛,于是以痛止痛越压越深。
  可哪怕他将自己捅穿,也止不住造作起来的胃。
  呼吸带上了沉重的闷哼,手抖得没法从储物箱里拿药。明明狼狈,却突然笑了出来。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那他现在的情绪是烂到什么样了,才会陷入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中,无法解脱?
  暴雨穿透耳膜,带起耳鸣。
  盛恪的衬衫先是被雨淋透,如今又被冷汗浸透。
  经空调一吹,冰冷地贴在身上。
  剧痛之下,时间都失去意义,仿佛这嘈杂的世界,只剩他自己。
  这样的流程多么熟悉。
  多少个疼痛的日日夜夜,他都是这样度过。
  梦境、想念、思及那人,疼痛、止痛,而后是漫长又虚无的沉默,他浑浑噩噩,不知时间不辨虚实。
  有的时候,他会放任疼痛。
  痛到某一种程度,耗光了体力,脑子就安静了。他也能偶尔睡个好觉。
  手机铃声响起,陌生号码,尾号却又眼熟。
  他接起。对面说,“先生,您要送的人已经送到了。”
  咬着牙关,摒着一口呼吸,才把痛按下,应了一声“好”。
  雨势渐歇,天要放晴。
  疼痛退去,发颤的手却握不紧方向盘。
  七年,他依旧没有学会控制当初傅渊逸在他身上留下的病症。
  打了电话让公司司机来接,最后来的却是蒋路。
  蒋路看他脸色便知道他又胃疼过,身上也是狼狈模样,衣服半干半湿,发梢凌乱,唇色苍白像鬼。
  “盛恪。”蒋路挂完档,支着头看盛恪,“今年公司体检,你好好查查吧。”
  中控的杯架上有盛恪没喝完的黑咖啡,还有他没来得及扔掉的止疼包装。
  蒋路从公司来的,这样的配置,在盛恪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套。
  这人昨晚从别墅离开后,回了公司,一夜未眠。凌晨四五点还在回邮件。
  早上从九点开会,开到十二点半。
  之后去隔壁酒店开了个套间,冲了澡,换了衣服,赶往医院。
  一整天,喝了两杯黑咖啡,吃了一轮止痛片。
  “我觉得按你这么作,你的胃不癌变,说不过去。”
  盛恪闭着眼,不作声。
  蒋路踩下油门,“既然不想见,昨晚为什么回去?”
  “……”
  “既然要恨,为什么又放不下?”
  “……”
  “盛恪,你……”
  “闭嘴。”盛恪哑声打断,不用睁眼,光是蹙眉就够凶。
  蒋路耸耸肩,得,恼羞成怒,不让说了。
  -
  傅渊逸回到别墅的时候,周渡已经在等他了。
  别墅没有再请新的保姆,傅渊逸年龄虽然长了不少,但生活技能没跟着长。
  他刚回国,什么外卖软件都没装,支付软件也没开通,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所以周渡亲自来给他送饭。
  结果接到的是一个不仅湿透了,还咳嗽咳不停地傅渊逸。
  周渡花七年养出来的好脾气瞬间荡然无存,差点就要爆粗口。原地换了好几轮深呼吸才勉强控制住。
  他盯着傅渊逸洗澡,吃饭。在他的手机里装上各种软件,“把密码设了,我给你转点钱。”
  傅渊逸摇头,他身体弱,淋雨后咳嗽不断,鼻子也塞了。
  “不要给我转钱。”
  “给你备用。”这段时间傅渊逸的一切,周渡会亲自看着,给傅渊逸转钱确实是想给他备用,以防万一。
  譬如今天如果他有钱,就可以自己打车回来。
  傅渊逸还是摇头,“不要。”
  “又怎么??”周渡告诉自己不能生气,气死自己,傅渊逸就要跟盛恪跑了。
  “反正你别给我转。”傅渊逸把手机藏起来。
  周渡没跟他纠结这个,但逼着傅渊逸答应以后有什么事都打电话给他。
  傅渊逸连连应好,至于能信几分,周渡也没把握。
  原本他不想走,傅渊逸这样,最迟明早铁定发烧,没人照顾怎么行?
  可他父亲来了电话。
  他跟着傅渊逸走了七年。七年里,傅渊逸和陈思凌一直保持着联系,陈思凌也经常会来。但他和自己的父母却从没联系过,也没回过一次家。
  那七年,并不是他随性所欲就能支配的七年。
  他从商科转修心理,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想要,就得等价交换。
  现在,便到了他要偿还的时候。
  “知道了爸,我等下就回去。”今晚还有局,是“周家公子”要承的局,他不得不去。
  只是傅渊逸……
  傅渊逸识趣地当着他的面把感冒药送水服下。时值八点,他拿被子把自己裹住,闭上眼,信誓旦旦地说:“我睡了,周渡。”
  乖得教人信了他的邪。
  周渡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应酬结束后,他大抵还会过来。
  生病时,人总脆弱,容易噩梦缠身。他不放心。
  怎奈一个晚上他都脱不开身,第二天一早还要陪母亲做身体检查。
  这样的理由,他无法拒绝。
  只得在母亲检查的空隙,给傅渊逸打电话。傅渊逸没接,他又打给陈思凌。
  而后得到了让他如鲠在喉的回答——
  “放心吧,有人照顾着。”
  至于是谁。
  不言自明。
  第78章 他又卖惨
  生病对于傅渊逸而言,犹如家常便饭。
  他底子弱,淋雨后发烧不足为奇,只是以前每每生病,总有人比自己更紧张。
  如今一觉惊醒,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说不难过是假的,呼吸未平,心跳还乱,也得拖着没力气的手脚起来,去找水找药。
  这段时间陈思凌没在别墅住,为了安全起见,家里电器基本都是断电状态。
  傅渊逸回来的这两天也没用过,毕竟大部分时候有周渡鞍前马后。
  家里没热水,傅渊逸拿了瓶装水喝。凉水入喉,咳嗽就又起了。
  他蹲在厨房里熬过一阵咳,才拖着脚步回去房间躺下。
  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情绪毫无征兆地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承认自己软弱无能。明明经历过生死,又被心理问题折磨了这么多年,可还是习惯依赖别人,学不会独立。
  他大概这一辈子都会如此下去,当个废物。
  情绪越来越沉,胸口也越来越闷,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再下去约莫又要犯病。
  身体已经快动不了了,但还是挣扎着起来戴上耳机。
  降噪耳机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音,整个空间被按下静音,徒留下他粗重的呼吸和那陪他走过七年的声音……
  “逸宝,逸宝,我的宝贝——”
  “呼——不疼了。不疼了,我的宝贝……”
  等到再一次清醒过来,已是九点。
  那几年的时间也是这样浑浑噩噩,有时一犯病,时间便似停滞不前,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灵魂脱离躯壳,在永夜深处徘徊迷惘。
  等清醒过来,往往已然过去一周。
  他的烧应该是退过的,被子里又热又潮,但现下身上阵阵恶寒,当是高烧又起。
  空落落的胃里也不怎么好受,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水和药,没再进过食。
  手机还有一点电量,忍了半晌,鼓起勇气拨通了一个号码。
  响了七八声,对面接起。
  “喂?”盛恪那边有些嘈杂,听着不像是在家里。
  “哥,是我……”他一出声,对面便没了声。
  心跳因高烧和紧张而愈发的剧烈,扑通扑通撞击着胸腔。
  “哥……我、发烧了,你能不能……“
  “谁给你的号码?”盛恪冷声打断。
  “奶奶。”
  昨日病房,老太太的确问他要了手机号码。
  老太太说,以前傅渊逸时不时就会给她打电话,顺带捎上盛恪一起报平安,所以那会儿没想起来留他的号。
  后来傅渊逸走了,他也走了。几乎跟他们断了联系。那七年,她想问问他好不好,也不知道往哪儿打电话。
  所以盛恪留下了自己现在的手机号码。
  现在看来,老太太打的感情牌里有一部分是为了傅渊逸。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和粗重的鼻息,而后是傅渊逸又闷又软的请求,“哥,你能来看看我吗?”
  “发烧就去看病,打给我没用。”盛恪说得不近人情。
  “可我没有钱……”
  “……”盛恪一噎。
  “我没钱看病。”烧哑了的尾调听上去可怜极了。
  但盛恪不为所动,“那你应该找凌叔。”
  “二爹在医院走不开,今天要陪奶奶做检查……“
  “账号多少?”盛恪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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