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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这次,代国太子一招之下就被我找到破绽,像他对元无瑾那样,我挑飞了他的剑,而且飞得更远。
  我退下来,想试着能否得到公子夸赞。只是他看着我,却在步步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找到他时,他躲在一处屋边的角落里,抹眼泪,十分伤心。我不知自己怎么做错,只好上去尽我所能地开导,说人各有所长,就像君子远庖厨一样,公子将来治天下,根本不需亲身搏斗,剑术不好就不好吧。
  但我这话说完,就被元无瑾一把推开。
  “治天下,我怎么治天下?”他凶狠,愤恨,泪水大滴大滴地滚,哭得稀里糊涂,“你听到了,我父王不要我,从把我扔到代国来起,他就舍弃我了!代国这边……那个赵牧也是个不中用的,根本靠不了他在代国站稳脚跟,他连自己都站不稳!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还让我更丢一层脸……”
  之后,我不敢再言一句。乖乖跪在他面前,由着他拿石头砸我、树枝丢我,一直骂我。
  直到过半个时辰,赵牧找到了这里,才将他抱哄出来。
  元无瑾将代国太子跟他讲的话,委屈地同赵牧复述了一遍,最后他说:“阿牧,我父王不要我,但你不能不要我,也不能够不理我!我……我不能没人要的,没人要我就不活了……”
  我依然不敢置喙公子的变脸,跪着,只敢余光观察,下巴都不敢抬。这话却真把赵牧的心坎说软了,他抱着公子,温柔回应:“那是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怎可能不要你。”
  在那之后,元无瑾再没练过剑。
  我想得出神,却见元无瑾跳得有些发抖,下盘不稳。仔细分辨,原是瑶露的曲子弹得比先前快两分,元无瑾跟着跳,基础不够牢靠,就跟不上了。
  还未来得及叫停,他已踩到自己一片纱衣衣角,摔了下去。
  跌得不重,但琴声已停,舞步也肯定无法继续。
  瑶露啊呀一声:“我正渐入佳境,琨玉怎么摔了?”
  元无瑾把自己团吧着爬起,又照之前那样,像个奴婢一般跪正:“……奴开蒙晚,舞艺不精,让靖平君见笑。”
  他这个模样,和先前最后一面,那说我从没比得上赵牧的元无瑾相比,倒真像成了两个人。可这就是他,即便他眉心点朱砂、眼尾描画,甚至给自己颈上刺下黑印装作不同的胎记,我还是认得,不可能错。
  总不能是怕我为卫国所用,来刺杀我,亲自动手才安心。
  我想不明白他要作甚,又无法明问,便且继续当他是个倌儿,道:“你用这张脸跳舞,瞧着很不错,不过跳得太差,先去多练,能跳好再来找我。”
  元无瑾仰着眼睛:“若奴跳好了,能像瑶露那般,侍奉在您身侧吗?”
  我道:“曲子再快一倍,你动作跟得上,再说。否则就不要来见我。”
  瑶露抱起琴,听得直笑:“将军,您这可太为难人家了。”
  我扫向他:“还有你,明日开始跟我学剑,将来好有个防身之能。一个男子剑都拿不起,像什么样子。”
  瑶露不敢再笑,慌忙跪下道是。
  元无瑾那边,跪得发愣,似真被我这话为难惨了,不知该不该答应。我柔了声提醒:“西北角小门,随时可以走,别蹉跎在我这。”
  我这话出,他却低头回答:“您……别不要我。您的要求,奴都会做到的。”
  声音,隐约有一些涩哑了。
  第54章 苦练
  瑶露不肯好好练剑。
  起初我不知他在期待什么,拿起一柄轻剑时尚且甚为开心的模样;但等我让他先扎半个时辰马步,再做最简单的挥剑动作两百次,他扎完马步就倒下了,可怜巴巴地说,拿不动剑了。
  我道:“不想练剑,也可跟府里管家去学管账之类。你既嫌在扶风馆失了前途,那今后找别的生计,总要有本事。这话我说过很多遍。”
  瑶露歪跪在地上,直哭:“可奴只想侍奉在将军身边,当真不行吗?……”
  在殷国,我根基那般深,还是险些护不住身边的人。更不要说如今浮萍般飘在卫国。可我又不能明言,我不会忠于卫国,跑不可能带你跑,死却一定会带你死。
  我无奈:“你今日好好练着,如若不想练,别的也不学,就和琨玉一样,今后不要到我跟前来。”
  瑶露还想过来乞求,我退开,他才肯去慢吞吞地摸那把剑,很小声地说奴练就是。我便叫了个人来将他看着,数数,而后离开了。
  我去了安排给元无瑾住的小院,没有让人惊动。
  上卿府中有许多庭院,我给瑶露拨了个尚可的,但元无瑾,我给他安排在最边角的地方,也未拨人来给他使唤。这里,院中无花无草一片空地,旁边是可以供他直接离去的西北小门,家丁来往,还有些嘈杂。
  已经两日,我没收到下人说他业已离去的消息,便想着悄然而至,避在屋边阴暗处,偷偷观察一番他在做什么。即便有旁人见到,我不出去说话,也难以猜透我的想法。
  我没想到他真的在练舞。
  这片空地,正巧方便了他。我看着他手臂一收一扬,婉转含笑,对着一面墙反复练习某个片段。一段跳得不错后,他又加快速度再来了一次。几次动作都不够完美,他有些急了,一瞬滑步没有站稳,再度摔倒。
  膝盖生砸在石面上。
  元无瑾原本痛呼出声,可不知怎的,又吸一口气狠咬了下去。他慢慢挽起下裳查看,膝盖竟已乌得不成样,显然这已不是第一次摔。现在,是又在上面磕破了一寸。
  我这么望着,差一点就没有忍住,踏了出去。
  元无瑾在衣袖中摸索一通,找出一瓶药,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涂抹。稍作歇息,他又想站起,却怎么都不能再稳住,只能重新找旁边的石坎,重新蹲坐下来。
  他这样默默坐了很久,很久。
  他肩膀微微耸动,但头埋得深,又跟我略有距离,我不能辨清他是否在流泪。但差不多应该是。半晌,他没头没脑地自语了一句:“随便找个人……都比我好,是吗?”
  而后,他越发抱紧自己的双臂,像是觉得寒冷:“确实是……随便找个人,都比我好。他会抚琴,软玉温香,我却连跳个简单的舞都要摔,我……我……肯定是最差劲的了。”
  又顿一会儿,元无瑾喃喃:“……你都没怎么教过我练剑。”
  最后,他就这么蹲着,不再说话。
  把脸闷了片刻后,他才撑着石坎,颤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这个过程,他一直抽着凉气,逐渐起身方能将腿脚立稳。
  于是他又继续对着那面墙,牵起笑容,练起来了。
  这次他更加谨慎,动作略慢,却没有再摔过。对着那面墙,他看不到任何旁人,包括身后已经没忍住走出两步的我。一个又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晚,我再次覆进屋舍的阴影里。即便他偶尔回头,也不能再看清。
  等到月上柳梢的时分,我才见他扶着墙壁,缓缓步回屋休息。
  今日见他练舞,我两次差点就走出去了。
  我甚至有一瞬奢侈地以为,他是因失了我,意识到早就喜欢了我,方才连尊贵和王权都抛却不要,把自己弄成这样,辗转来到我身边伏低做小,只为将我求回。
  幸而昏头仅有一瞬。这想法,也奢侈得过于不真实。毕竟他的喜欢,是我十几年……都没有感受到过的东西。
  多半,找我,委曲求全,还是为着别的缘由。作为君王,他不想坐视我成为敌国之臣。
  我见他扣上门,久久再无动静,忽然发觉,他没有用晚膳。他身边无下人,自己不出门去找,就不会有人记得给他弄晚膳来吃。
  我回房路上便叫了一个家丁,去膳房通传,为琨玉公子做一顿晚膳。以后他的一日三餐要记得主动送过去,不能忘了。
  家丁一下领会:“是,是!把琨玉公子饿着,是咱们疏忽,小的马上叫人给公子做一顿丰盛的膳食!”
  我赶忙打住,略考虑一番,道:“用不着多丰盛,每餐三两个馒头,配点咸菜碎肉,莫让他饿死在我府里就行。”
  家丁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答应:“啊……是。”
  次日一午后,我叫膳房的人来问,昨晚琨玉公子晚膳有没有用。他那样瘦,万一饿死在我府里,岂不晦气。
  膳房的人回答,没有。他们都送到了,可琨玉公子昨晚没吃,到今天早上才用早膳。刚刚午膳也只用了一点点。
  我听得直皱眉:“这是为何?”
  膳房的人道,也没有不吃,就是进得少。好像是……在练什么功,想讨将军喜欢,需得少食。
  我在殷国时从没听说他需要练什么功,听上去奇奇怪怪,但现在多问又会显得我太关怀,便摇摇手:“也罢,有心思饿着练功,估计一时半会饿不死。随他吧。”
  这边,瑶露剑也不肯学,后几日他再想凑到我跟前,我都不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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