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虽是魏蹇打的,计谋却来自于阿珉,依然算是阿珉为寡人、为大殷立下了一件大功。代国这一战,折损驻守垣平的二十五万男丁,从此就是周国那样的一条烂狗。胡服骑射、兵马勇猛又怎样,他们再没有资格和我大殷平起平坐。”
他最后甜腻腻道:“阿珉,有你真好。寡人再也不提旁人了,以后寡人就只喜欢你一个。”
我逐渐找回知觉,手指轻微动了动,抚摸着他的脸和鬓角的碎发:“……垣平城里的人,可是提前两日听说我军要用延水淹城,为了避险,跑了吗?”
元无瑾稍微掩面,笑了好几声,才回答:“劳费阿珉还有这等善心,可代国一点都没领情呢。魏蹇战报里说,那两日他们扯着嗓子嘲笑我军,讲延水地势低于垣平,怎么可能淹得了城?结果延水一冲,整个城夷为平地,也没人再扯着嗓子叫了。”
我抚着他脸廓,轻声问:“所以,王上用来跟臣置气的赌约,王上庆贺的这次胜利,光垣平一城,就死了四十多万人,二十多万的百姓。”
他纯然地与我眨眼,仿若那些人命,只是吹飞了一堆羽毛:“是呀。看他们周国和代国,还剩几个胆子,敢阻我大殷东出。”
他话音刚落,我便甩出去了。
这一记耳光依然和上次一样,扇得又急又狠,但大约是我如今气力不足,只将他打得退开两步,侧过了头,长时间没能回神。久到他面颊的颜色由白变红,指痕的印记渐渐浮凸而起。
元无瑾摸着自己的脸,对着我,渐渐又笑起来,回味一般:“寡人……又因为这个惹阿珉生气了。阿珉,真是十分善良。”
我眼前有些发昏,支撑不住跌了两步,扶住额头。他立时发觉,上前搀住我胳膊:“阿珉似乎气色不佳?”他手试向我额头,“如此之烫,可得了风寒?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先坐下,寡人这就给你喊太医来。”
我撑着最后的力,将他一把甩开。然后放弯膝盖,跪下去,一字字着重道:“罪臣私自弃军,方又犯上,罪臣回来,是为请王上赐臣一个立斩。”
“罪臣犯过太多,只有身首异处,再难救活,才能永生永世不再碍王上的眼。还望王上成全。”
这次我没有伏身叩头,我仅仅是请求他。
元无伸手,轻轻搭在我发顶抚弄:“阿珉,又想死了。这个戏码,你到底要跟寡人上演多少回?你明知道,寡人不可能准你死的。”
“但王上曾在一些瞬间,恨不得杀臣。”我仰起头,“若再有这样的机会,这次,臣一定会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就死,不再与王上互相折磨。”
元无瑾愣了一愣,手指下滑到我鼻尖,再抹过嘴唇:“那确实,有时候阿珉太不听话,行为如同造反,是特别惹寡人生气。但现在阿珉为寡人打了一场打大胜仗,寡人欢喜都来不及,怎会苛责阿珉的不敬?”
他又蹲下,捧着我脸,亲吻我唇角:“寡人当然希望阿珉活着,寡人还要真正爱上阿珉,好不辜负阿珉十几年的陪伴。这是先前约定的奖励。”
我微微别开:“臣很累,不想陪伴王上,也不稀罕王上的喜欢。”
元无瑾却将我脸强行掰回来,继续细密地舐吻我面颊。他已不是蹲着,而是与我相跪:“寡人知道……你正在气头上,才会说许多气话。寡人有耐心等到你气消。”
我静静目视着他,又强调一遍:“王上听不明白,臣可以再说一次。臣不想陪伴王上,也不稀罕王上为此,喜欢了臣。”
元无瑾笑容渐敛,却还是充耳不闻。他猛地掩住我的嘴,不准我再说,只能他说话。
“阿珉生病了,就乖乖待在家中休养,哪里都不要去。只要府中人不出去,要采买的资用、或武将们的消息,寡人都会允准禁军递进来。”
我的话难听,他不想听,想当作没有说过。
我扯开他手臂,重新将他推开。可使这点劲却又扯到了背脊,我不得不一手支着地面,缓过一会儿,方能开口:“王上……上回都将臣关入宫中,与外界断绝,此次反而允准臣接触将领消息,是有什么企图吗?”
第42章 求贤
元无瑾站起,还欲靠近,我默默后退,他才停住。
“阿珉心细如发,这点小心思都被你发现了。”他低头,“代国精锐损失近半,正是良机,寡人会让魏蹇拿下太行郡后继续进攻,这一次,寡人就要拔光代国的城池。”
我道:“王上想乘胜追击灭代,恐操之过急,遭受反噬。”
元无瑾躬身伸手,试着扶我一把,我重新跪正,并未搭理。
他便这么居高临下:“阿珉这话就有趣了。代国人都没有了,还能靠什么阻我大殷?”
“置之死地而后生,代人无路可退,定众志一心,与我军死战。越往后将越难攻下。”
“死战又如何,他们就剩那么些人。且据魏蹇奏报,代国新补上来的多是童卒,根本不堪一击。”
我继续道:“其他国家不会坐视代国骤然为大殷所灭,必然驰援,再起合纵。”
“这也不劳阿珉提醒。寡人已派使臣去列国威胁,谁敢支援于代,寡人下一个便灭其之国。”
我没有再应,元无瑾又轻笑起来:“阿珉辩不过啦。所以阿珉知道为何准你接触消息了吗?寡人就是要你看着,寡人是怎么杀光代人又占领代地,让大殷大出天下。”
他捂住自己心口:“等阿珉明白寡人才是对的,你我又可以君臣一心,再无龃龉了。”
我低垂下目:“王上既打算软禁臣,臣提两个要求,可以么?”
元无瑾道:“阿珉请讲。”
我便直说:“其一,臣不想让宫中太医来诊治。臣的风寒数日便好,不敢妄劳宫中之人。”
元无瑾重重叹了口气:“阿珉这都要倔。好吧,那就准阿珉从外面请郎中来看。”
我重新抬起头,直视向他:“其二,若非重大要事,臣不希望王上来臣的府上。臣……不想见到王上。”
元无瑾微微一怔,垂下的手指逐渐捏起,半晌都没有答应。
我道:“请王上莫要再来,留臣一个清净。”
元无瑾终于动了。他冲上前,再度捧住我脸,触吻上来,势要与我吐息交缠。我既没有回应,也没有给他一丝往深里探入的机会。他徒劳啄了许久,将我嘴唇咬得生疼,始终无法更进一步。最后,终于放弃。
他狠狠揩了唇边晶亮,面上又带起笑容,这笑比之先前多少有点僵硬:“好。寡人,尽量理解阿珉的心情,暂时可以包容阿珉。你不欢迎寡人,寡人知趣,不来就是。”
我跪了半日没有拜他,为这句话,我叩了首:“谢王上。”
元无瑾离去,我远远目送他到府门口。府邸大门再度关上后,门外几声沉重闷响,似乎是禁军给其上了一把大锁。不久,敬喜来报,外面禁军只准从西北角门送进日常所需,其余府门皆闭锁,任何人不得出了。
第二日,我烧得比前日更厉害,整个人迷迷糊糊,下不得床,敬喜照风寒的方子从早到晚给我喂药都没用。
晚间,我扑到榻边朝地上怄了一口血,他替我拭嘴,再也忍不住了:“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啊将军!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我去给您叫太医来吧,您这不看太医不行的……”
我慢慢找回枕头,重新躺住,眼前不花了,才道:“不许去叫太医,郎中……也用不着。”
敬喜急得跪下:“为什么?您……都吐血了!”
我道:“这是旧疾,近日忧愤加身,才骤然发出来,但肯定一时之间要不了命,我心里有数。”
敬喜哭道:“要不了命就不治吗?您以前,身体明明那么好……”
我道:“疾症来源,一是王上赐酒,二是杖刑。太医郎中一查,怎么回事一清二楚,王上知晓,便又有理由跑来我这。我宁可病得要死,也不想与他朝夕相对。”
敬喜连连在地上叩了三次脑门:“将军,您何苦拿身体跟王上置气!您真是……真的……”
我没有说,我打心底里,的确是不想治的。
无论如何,那个主意是我想出,最后,也是我下令放延水。
我用了药、受了刑,能够招手便召来全大殷最好的太医鞍前马后,我的王会威胁所有太医,治不好我,提头来见。可在延水两岸,已流血漂橹,不知死伤。
虽说这么一点痛楚不足以赎罪,但我应受。
我道:“就这样吧。旧疾复发而已,也许过段时日,自己会恢复的。”
敬喜抹着眼睛爬起来:“我去为……为将军熬些姜汤,这样能暖和些。”
这一场病,足足半月,我才能出房门,慢慢地在院里四处走走。
家人少了许多人,闲置的房屋都封起来了,庭院却依然整洁干净。我转了好几圈,才在一个偏僻亭子角落发现有位小侍女在费劲洒扫。看一路痕迹,都是她打扫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