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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对此,元无瑾感到十分满足,宴后,他踏着有些歪斜的脚步进了书房,准备开始批阅这一日的奏疏。
  但醉着是不好做整个大殷的决策的。中贵人让人去安排醒酒汤了,用汤之前,他便打算先看看群臣贺表,聊作消遣。
  文臣的贺表词藻华丽,文采斐然,读来像是在念诗,十分逗趣;武将的更有意思,因未必有多少墨水又非得写,字句便卖弄得很是幼稚,像八九岁学童跟教书先生交的课业。
  这时,他翻到一份特别的贺表。上面的封字,来自靖平君将军府。
  他顿时心下大喜。
  他的阿珉果然服软了。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小全捧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回来时,君王书房之内,正哐里哐啷地胡乱作响。一听就是,脾气不甚友好的大王又在砸东西,陶瓷声,铜器倒地声,等等。
  外围的内侍都跪了一地,连他的师傅也瑟瑟发抖跪在外头,不敢起身。
  小全很机灵地止住脚步。他明白,现在绝对不是把醒酒汤送进去的时候。可这是他的活计,又不能一直不送进去。??
  不晓得又是什么惹大王生气了。
  只能等待机会。
  有帽子都被砸歪的内侍从殿内跪着出来,慌忙外跑。路过时,小全赶紧问,王上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答说,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因为靖平君的贺表,王上发了大脾气。
  一听与靖平君有关,小全便不敢再问了。
  寻常邻里都知道,千万不能插手夫妻争吵,否则到头来二人重归于好,拉架之人绝对是第一个挨骂的。放大王这,怕不仅是挨骂了,脖子上都要挨刀子。万一大王火气再盛些,把五马分尸的车裂拿来给他用用也有可能。
  听着里面砰砰乱响和大王凶狠的唾骂,小全选择快步到他师傅身后,捧着醒酒汤,一起跪等。
  这样至少不会出错。
  王上平日模样,明明就是很喜欢靖平君。却从不承认,还总挑刺,跟人吵架。一吵起来,可真是要了他们这些小卒的老命。
  希望两位贵人早日学会过日子的相处之道,真别再吵了。
  看着书房内又砸出一盏铜樽,小全默默心想。
  之后一月,宫里伺候的寺人们又如此胆战心惊了三次。每过十日,靖平君都会写一份贺表上来,但凡王上看完,都会踹人、砸东西,发好大一通脾气。次数太多,渐渐人人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靖平君在请死。
  “他会想死吗?他才不想!他就是在逼迫寡人,觉得寡人不让他带兵,怠慢他了而已!”
  “真是好大的胆子,谁教他的?他是寡人的人,只能听寡人言传身教,做寡人的狗,谁敢教他悖逆君上?!”
  每每这时,满宫寂静,无一人敢吭声。饶是如此,几日后,还是有名内侍被王上拿来泄愤,只因茶水不是七分烫,大王下令,将这内侍拖出去杖责五十,行刑之处途经的宫人,必须看完。
  行刑者打的是十成十的力,七杖下去便昏迷没了声。中贵人不忍,让暂缓行刑,进了王的寝殿去问:“王上,人已经打晕了,接下来该如何?还要打吗?”
  元无瑾正在案前擦拭王剑。这一把殷王历代相传的精铜剑,横在案上,闪着寒光。
  “怎么,你也要悖逆王令?”
  中贵人道:“奴婢不敢,可……”
  “不敢,”元无瑾握剑,将其竖起,悠然端详,“那就滚。”
  中贵人只能默然退出去。不久,杖声又起。
  元无瑾将王剑放下,归鞘。
  又过二十杖,他才让人去传令,停刑,拖去治伤。
  其实他自己很清楚,自己就是在拿一条人命泄愤。
  一个寺人的命,他想打残便打残、想打死便打死,想放过也可以放过,反抗无用,劝谏无用,一切以他的意志为准。明明是这样轻易。
  怎么某一个人,三番五次地请死,自己却下不去这份旨呢?
  是了,自己并不是想要他死,只是想要他像以前一样服软而已。那个影子,应该从身体到灵魂都服帖于他,将他每一句话视作圭臬。
  他不是不晓得,自己有些时候待阿珉很坏,坏到发指。可他是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满朝大臣满宫内侍谁不是乖乖受着?他靖平君承珉又有什么特殊?难道仅连这些都受不住,偏要拿死来跟自己赌气吗?
  可是,一个月,四份奏疏,他渐渐开始害怕他的阿珉是真的想死了。每每这个想法一冒头,他便总迫不及待地摒弃掉。这怎么可能,阿珉曾亲口许诺过,会永远做他的影子,一直到……再往后,他又不敢深想了。
  阿珉不会想死的。他绝不会是真的想死的。
  便只能等待,当做这四份奏疏都没有读到。只能僵持,猜想阿珉大概已在反省,只要再等几日,或者再多等十几日,就能想通。他是王,王令不可违,阿珉必须放弃这次同自己赌气,来宫里,跟自己求情才对。应该如此,理应如此。从来都如此。
  他在将军府中有内应的。若阿珉打算进宫来,人踏进宫门前,他就能掌握消息。
  元无瑾就这么,苦苦等了一日又一日。
  一天清晨,将军府的消息,他终于等到了。
  靖平君今晨开始绝食,打算自尽。
  这就是他苦等一个多月,想等阿珉服软,等到的结果。
  “自尽?绝食??”
  他声音笑却冷,传消息的内侍闻言趴伏在地,吓得一寸也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回答:“的……的确是这样。靖平君连后事都已经……已经跟将军府管家安排好。”
  是逼迫。
  是逼迫。
  一定是逼迫,一定还是逼迫。
  真想自尽有的是办法,非要绝食,如此又慢又拖,不是逼迫还能是什么?!这不过是跟自己赌气的第五份奏疏,是请死,是挑衅。但这回他玩得更大,竟敢倒反过来给自己设下时限,四天,至多五天,他要王来给他磕头赔罪!
  早已被多日等待耗尽了耐心,极致的愤怒激上心头,元无瑾只觉,心中仿佛有一根硬弦快崩断了。
  他转身从架上一把拔下王剑,怒喊:“来人!”
  中贵人带着一众内侍涌入。元无瑾将王剑恶狠狠抛掷在地上,扔在中贵人面前。他差点说,现在,马上,把这个交给靖平君,然而最后,他还是忍下来。
  他也不知为什么会忍住。
  最后他说出的命令是:“靖平君绝食,想慢慢死给寡人看,很可以,寡人这就给他个方便!让太医去备一杯‘最合适’的毒酒,赐给靖平君,寡人要他,当场喝下去。”
  用奏疏胁迫了整整一月,最后一招,居然是用绝食胁迫于王?那王干脆要他当场就死,也逼着他抉择是否真的不想要自己性命,看他可会腿软俯首。
  他是王,总能拿捏人心,总能更胜一筹。
  中贵人带人进将军府赐酒,他就在外面王驾里等。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等最快的消息。
  他想,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肯定又要赢了,这场僵持即将结束,阿珉马上就会乖乖出来,求着他饶恕。他会赢得彻底,大获全胜。
  可他的阿珉真的把毒酒喝下去了。
  一刻都没有犹豫。
  第21章 命吻(王视角三称)
  听到内侍传话,说的是这个消息,元无瑾才感觉心里那根硬弦,才完全绷断了。
  原来那根弦绷着的根本不是他难以遏制的愤怒,而是他避而不敢想的事情——
  靖平君,承珉,阿珉,那个在他身前身后,永远淡淡的顺从的影子,现在,居然宁死,也要逃开他。
  元无瑾冲下了王驾,几乎是一路撞了进去。快步路过庭院时,跪在一旁的家丁侍女们本在哀凄哭泣,好几人见到他的骤然出现都吓得止泪,赶紧磕头道王上万年。元无瑾丝毫没有搭理,因为他根本就没听到,他满耳回荡着方才内侍回禀的话,其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靖平君进屋后接过酒……便毫不犹豫,直接用下了。”
  他来到他的阿珉的床前。
  色泽乌红的血,从嘴角,如涓流般不断涌出,枕边的一滩红上,还有少许零碎血块。
  元无瑾扑上前,手指慢慢伸到榻上人的鼻边,小心翼翼探了探。
  还好,还好。
  他缓慢直身,但起来时站不太稳,身形晃了一晃,不由便去抓旁边一个悬挂的东西。抓下来发现,竟是一条同心结,结上还附着蚕茧。
  前不久,是乞巧。将同心结挂在高处,是殷都女子在乞巧节时,新兴的……
  元无瑾闭目片刻,将同心结收入袖,下令道:“……将靖平君带到寡人车上,即刻回宫。”
  那是杯“很合适”的毒酒。送来之前,太医跟他介绍过,虽会立刻昏厥,但起效较慢,三日内妥善解毒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毕竟是真毒而非假毒,若拖太久,仍会对肺腑有所伤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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