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的死党却凭一把军用长刀劈开曾经嘲笑“周公子绝对是混进军校的关系户”的家伙们的不锈钢储物柜,直接让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吱声。
“周容戚,我不是同情你,是我不想看到你这么懦弱——倘若有人欺你,嘲你,你不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么?”
……
此时周容戚的面容不见半点揶揄,连那松弛的纨绔少爷气息都消散了。
可是他强悍利落的时渊序,为什么却要栽到这个男人身上?
仅仅是因为那三年的陪伴就放不下?
此时周容戚微微抬起下巴,像是企图摁下躁动不安的心,兀自点燃了含在嘴里的烟,他随即冷笑道,“湛教授,如果你是打算带他离开,可不应该走这个方向。”
时渊序心头一紧,顿时抬眼望去前进的方向,只见灯红酒绿一片之下,是一排被粉红色灯光晕染的复古建筑,可仔细一看,便会看透其中旖旎。
有的窗口窗帘在灯光的晕染下勾勒了身形,有的则径直是穿着挑逗的人在凭栏摆弄着各种姿态。
……哪怕是再单纯的人,也一眼发现了不对劲。
这一带叫做宙星环的“红磨坊”,旖旎色调的粉就像是在为某种情趣活动营造了良好的氛围,更不要提前面街道两边都是情侣酒店。
时渊序扭头瞪向湛衾墨,“好,湛衾墨,你要敢把我带进这里面,我跟你没完——”
湛衾墨不为所动,“小东西,那里有离开宙星环的新航线,嗯,不过我不介意你在那歇脚。”
“你真的很不要脸。”
每个字都恨恨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可随即人便头一偏,不省人事了
原来是时渊序今天这一遭冲击太大,一会儿跟神庭成员对峙,一会儿目睹了这男人大杀四方血流成河的架势,一惊一乍的,他企图克制着药效的同时,也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体力。倔强的神情顿时渐渐淡化,跟个孩子似的地阖上眼进入了梦乡。
周容戚此时缚着手,人群已经陆续闯来了他的部下和打手,就这么幽幽地潜伏在前后左右。
“……湛教授,你该不会是想趁我兄弟不省人事的时候对他下手吧?”
湛衾墨目光垂落,不留痕迹地有一丝笑意,却又转瞬抹去,他便这样淡淡地开口,煞有介事般。
“恐怕心怀不轨的另有其人,周公子是要干扰我治病救人么?”
去床上治病救人么?
周容戚啧了啧,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随即将烟头踩在了脚下,“我只是很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后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的。”
“说实话,时渊序那个小子之前让我查你,我没有对他说真话。”他随即说道,“你这个人非常可疑——医学教授的七年履历密不透风,逻辑紧密,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毫无污点’,也就是说,哪怕我现在哪怕想查某位光鲜亮丽的政府议员,我都能知道他在某个证券交易所跟那里的富太太偷偷幽会,十年前还投资过一家赌场,还残杀过一只流浪狗。”
湛衾墨倒丝毫没有半点局促的模样。
“那七年我有更重要的事罢了,还是说,周公子认为做监护人一定要陪同到对方长大成人才行?”
“我只想说,你不见的七年间,他可是一直跟着我哦?”周容戚随口说道,“临时演练的时候要跟我挤在一间宿舍里,一遇到教官训人就会找我诉苦,连去新的班级报道都要我陪同。只是,他还是变得像今天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多亏了你。”
“我清楚他曾经在少年营的时候,根本不是现在这种性格。”
湛衾墨神色悠长,“唔……这么多年,他也是时候要学会独立了,我不觉得我有错。”
“真亏你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这种话。”周容戚冷冷地嘲笑,“你知道他那几年为了找你做了些什么吗?”
穷追不舍的纨绔子弟,跟老谋深算的邪神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换而言之,湛衾墨本没有任何和对方纠缠的心思。
小东西的一切对他来说尽在掌握,对于对方七年期间的所作所为,他更是不认为需要了解的面面俱到。
自负也罢,麻木也好。
这背后的原因却绝不是漠不关心。
他只是想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揣摩。
不介意用一辈子。
但既然对方这么开口了。
“你说吧。”
“在你走后,有很多的人愿意做他的监护人,可他还是毅然选择了邹家,平心而论,就算钟小姐把他当成亲儿子来看,那也绝对不是他最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最差的选择。”周容戚声音一扬,“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邹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湛衾墨目光垂落,看着怀中时渊序阖着的眸。
那天帝国医学院旁的餐厅,邹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桌前议论纷纷,在为时渊序离开了军区该如何发展争吵,时渊序却始终不吭声。
“啊,邹家虽然待他不薄,但他似乎并不开心,想必是邹家强迫他做了什么?”
周容戚微微眯着眼。
“你还算是有点眼力见……可惜,原因就是你。”
“邹家答应了他用尽一切力气找七年前那个消失的监护人,所以他答应了。”
“被邹家收养,是要签订协议的——他这辈子至少要参加一次圣选。从某种意义来说,我还真佩服你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啊,看来我是亏欠了他,周公子是这个意思么?”
周容戚冷笑,“究竟有没有亏欠,你自己应该有眼在看。”
“时渊序没有跟我以外的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觉得这样很丢脸,甚至跟我说‘要是真的到了圣选那一天的时候,他会选择直接与神庭刀铤相接,把自己的命送出去也比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好’——”
“明明这对于当时只有十几岁的他,是不公平的协议。他大可以直接反抗和毁约,可直到现在……”周容戚偏过视线,像是掩饰眼中深处的不甘,“他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
湛衾墨目光怔然了几分。
完全不像是向来淡然自若的他该有的反应。
可脑海中,那个倔强的身影要生生掏出长剑与手持镰刀的审判官们决一死战,下垂眼更是像弯刀似的,不惜一切也要跟他们拼命。
而圣选,却是成为这些刽子手、这些神庭成员当中的一员。
一个倨傲、不甘、倔强的灵魂。
却唯独在这个选项前心甘情愿地折腰了,将自己的尊严生生折了下来。
而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他?
湛衾墨淡漠至极的面庞,俨然就像是神像肃穆的面容,忽然剥离掉了一层。
向来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他忽然胸口发疼,连带着头脑都牵扯着无数的丝线。
无数碎片、沾着血的场景同时涌入脑海中、心胸中,那本来空空如也的胸腔,竟然弥漫着是苦涩、酸楚、哀痛、哀怜……
无动于衷。
从容有序。
一向如此。
可心里却弥漫着无法抹去的疼痛。
撕扯着的,竟然是他一样如面具般的面庞。
连带着,是那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回忆,一同涌入脑海……
原来一旦感受到人的情绪,竟然是这般心痛的感觉么?
既然一定要参加圣选,为何又要跟家族唱反调,跟军队作对,跟神庭逆反?如此前后矛盾的行为,简直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呵……小东西,还真是有趣呢。
就像是要说服他,其实所谓的邪神,终究是个冷漠无情的骗子。
少年用尽了一生的信仰,来追光,可那光却是引入人堕入深渊的陷阱。
身下的黑影甚至都狠狠一颤,无心之人不应该有的疼痛感,竟然蔓延至了本体。
湛衾墨却很快掩过不适,目光只是轻轻地拂过周容戚。
“如果你来是为了说这些,那你可以走了。我倒是会为周公子的坦诚表示感谢,不过,你也不会接受我的谢意吧?”
“我没让你把他带走。”周容戚没料到这个冷清冷漠的男人,终究脸上不见半分愧疚的神情,“一个食言的人,今后也一定会食言。我不能让你再一次伤害他。”
“湛衾墨,你敢发誓,以后就不会再像七年前一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他么?”
“你和他,根本就不对等……他对于你来说,就像是路边随手捡的一只小狗罢了,可你对于他来说,远远不止这些。”
“我不允许你带他走。”
湛衾墨凤眼微微上调,紧抿的唇此时却凉薄地勾起。
“周公子,你似乎并不知道我消失的这几年是为了什么。”他缓缓地轻抚着怀里人额前的碎发,目光那一霎那浓郁得很,“我回来,便是为了与他重逢。”
语气轻薄却字字掷地有声。
周容戚视线颤动,“开什么玩笑,你可是生生错过了他七年的时间,人生有多少个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