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若说这首诗他是再熟悉不过,那下头的后四句便是他闻所未闻的内容。
“征袍未冷怜孤刃,雪魄堪熔铸剑魂。莫愁同斟无醉客,山河醒处共霜痕。”
后四句的手笔出自谁,一目了然。——温聿珣为他的诗题了后半阙。
谢临分辨不出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情绪,只觉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他很少有这样几乎丧失思考能力的时候。
当初题下这首诗的心境谢临实则已记不大清了。他并非真正的寒门,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题下这首诗时确实有对陈疴积弊的感慨,但现今再回看,却只觉当时天真,对这首诗的最大印象也只停留在造势。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人拿着他的诗文字斟句酌的对下后半阙,写下他的未尽之语,告知他并非孤身一人。他以笔为刃,温聿珣便怜他孤刃;他欲斩痼疾,温聿珣便铸剑留痕。
谢临闭了闭眼,压住剧烈起伏的心绪。
温、执、昭……
他突然不想再去管那位所谓的北疆旧相好了。……也似乎知晓了温聿珣强娶他的原因。
只怕就是与北疆情人缘断后,偶然读到了他的文章。自觉遇上知己,又急需一段新的情感慰藉,故出此下策。
若是如此……那新婚之时,他说的并非是因为皮相,竟是真的?
他似乎破开大雾摸到了真相的一点边缘,又似乎绕得更远了。
他手指发麻地将书房的所有东西复位,像是从未来过一般。
待做完这一切回到卧房,已是亥时了。
谢临的目光不自觉投向窗外。他虽暂且还没想好用怎样的姿态面对温聿珣,但人真一不回来,他又不自觉生了些烦躁。
思绪如此来回折腾几番,谢临索性起身,推门而出,正巧与来传信的知乐撞了个正着。
“公子!”知乐看见了他,像看见了救星似的,拽着他的袖子道:“侯爷亲卫刚刚传信回来,说侯爷在一斛珠里头喝醉了!此刻在酒楼里发疯,六亲不认!!据说已经砸了好几桌东西了。”
第27章 争执落吻
谢临赶到一斛珠时,老鸨正站在温聿珣那间包房门外,用帕子掩着耳朵探头往里张望,神色焦急又无奈:“爷,爷,别砸了,您消消气……”
话音未落,一个青花瓷瓶便“砰”地砸到了门框上,碎瓷片四溅,差点划到老鸨的脚。她吓得酿跄几步,被守在门口的亲卫扶住。老鸨余悸未消,一手撑着亲卫手臂一手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谢临走上前,从袖口掏了枚银锭塞进她掌心:“里头那位发疯呢,不必多理会。您先去忙吧,过后算一下损失,我们尽数赔给贵坊。”
谢临声音不算小,包房里安静了一瞬间,总算是没再往外砸出东西来。
他抬步走进包间,包房内酒气冲天,一地狼藉。几步便能踹到一个倾倒的空酒坛,桌案上的摆件、吃食尽数被掀翻,残渣碎屑落了满地,比走廊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聿珣阖着眼,醉醺醺地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听见脚步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望向来人。而后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又重新闭上眼。
他不说话,谢临便也没开口,而是执起门口茶案上的一杯冷茶,走到温聿珣面前,迎面泼了他一脸。
被兜头扇了个水巴掌,鬓发湿成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温聿珣却仍然没有动,只听见谢临冷沉的声音在包间内响起:“清醒些了吗?”
温聿珣依旧毫无反应,听着谢临嘲讽的声音再度响起:“一晚上不见,侯爷成哑巴了?”
“说是来找我,找到花楼里来了?还玩起彻夜不归这套了。”
“……别逼我……”温聿珣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嘶哑得吓人,如破铜漏锅般,还带着浓重的醉意,让谢临差点都没听清。
“逼你?”谢临怒极反笑,拎起他的衣领迫使他抬头直视着自己,“侯爷说说,我逼你什么了?”
“不就是有事没赴约,至于让你喝成这样?”
“有事……”温聿珣轻哂,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倏然站起,抱住谢临的腰身一把将人扛起,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谢临浑身一僵,挣扎怒喝道:“温聿珣!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被温聿珣重重地扔到了软被上。下一秒,温聿珣欺身而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阿晏,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太放纵你了,才会让你如此的肆无忌惮……”
谢临气极,咬牙切齿道:“这话合该我说。”
温聿珣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像是被魇在某种情绪中,喃喃道:“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谢临蹙眉:“什……”
回答他的是一个来势汹汹的吻。
谢临瞳孔骤缩,霎时呆在了原地。
温聿珣右手虎口卡住他的下巴,俯身堵上了他的嘴。温热唇舌覆上,伴随着鲜明的酒气,融化在了这一个并不温柔的吻里。
温聿珣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般,撕咬着他的唇瓣,没多久两人便都尝到了血腥味。谢临舌尖被他吮得发麻,可算是从震惊中回神,用尽力气将人推开,狠狠一巴掌落了下去。
“你疯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温聿珣,眼角脖颈都染上了红意,让秾丽的五官显得更加鲜活动人。
谢临缓过神来,身子仍在轻颤,扬手欲再补一巴掌,却被温聿珣握住手腕拦在了半空中。
温聿珣半边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了五个红色指印,他用舌头抵了抵后槽牙,眼睫垂下的同时松开了擒住谢临的手。
“疯够了?”谢临从床上坐起,冷冷地盯着他,“冷静下来了吗?”
温聿珣没说话,目光落到面前的地面上。
“侯爷好大的气性。”谢临愠怒道。
“比不得阿晏。”温聿珣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开了口:“同旁人卿卿我我的约会也算作有事。”
谢临蹙眉,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他脑中白光一闪,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海中串成了一条清明的线。他蹙着的眉头松开些许,可笑又可气道:“所以你今晚喝闷酒、耍酒疯,都是因为看到了我和呼延瑞?”
温聿珣没说话,只烦躁地别开了头,算作默认。
谢临却并未放过他,反唇相讥道:“侯爷不是最喜欢强来吗?怎么这会儿就这么窝囊,撞见了我与他不说当面对峙,反倒屁不敢放一个,只敢滚过来喝闷酒?”
温聿珣眸色沉沉地盯住他:“阿晏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方才才会那般对你?”
“你还有脸提?”他不说还好,一说谢临便来气,唇上温软的触感似乎仍未褪去,烧得他恼怒的很。
他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与酒鬼论长短,没想到温聿珣倒是先提起了。
温聿珣似是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没告诉谢临的是,谢临恰恰想反了。
当时他若是没“窝囊”地选择来买醉,此刻谢临需要承受的,怕就不单单只是一个锁住了所有妄念的吻了。
无言片刻,温聿珣抬手抓住谢临手腕,拇指擦过他的腕骨和脉搏——那是呼延瑞刚刚碰过的地方。
若放在平日,谢临早就甩开他了。可今日不知为什么,他看着倍显落寞的温聿珣,竟然觉得有些……可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谢临就想给自己也来一巴掌。
——失心疯了吧谢绥晏。他强吻了你,你居然还觉得他可怜??
眼看着温聿珣摸了半天还没撒手,他“啧”了一声,烦躁地甩了甩被前者握住的手腕,压着火道:“摸够了吗温执昭?”
温聿珣知道谢临的忍耐已至极限,与他对视了片刻,而后默默松开了手。
桎梏被解开的一瞬间,谢临顿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温聿珣望着他的背影,抄起地上一坛尚未饮尽的酒液,正欲再往嘴里灌,便听见门口冷冷传来一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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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过度的后遗症十分显著。温聿珣从侯府的床榻上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他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夜种种,默然片刻后,抬声唤了知乐进来。
“什么时辰了?”温聿珣瞥见外头隐隐透亮的天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知乐递了杯茶水给他润嗓,老老实实回答道:“回侯爷,已是辰时了。”
“咳咳……”温聿珣呛了两口,顾不得还在胀痛的太阳穴,撑着床柱就要站起来:“更衣!”
“侯爷莫急。”知乐忙扶住他,“公子说让您多休息一会,他已在朝会上替您告了假,说是……”
知乐说到这儿,诡异地顿了顿,眼神有些心绪地乱飘起来。
“说什么?”温聿珣皱眉问道。
知乐咽了咽口水,眼一闭视死如归道:“……说您喝花酒去了,喝坏了身子,今早爬不起来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