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书生完全没注意他们那边的暗潮涌动,接着道:“可谁知,这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压根就没有什么劳什子集会。文章送过去,没多久就流传了出来。我等署名倒没改,只是也没掀起什么水花。赵兄则是为他人作了嫁衣,他那篇文章广为流传,署名却不是他的。”
“赵兄奔走数日,想为自己讨个公道,却始终没有门路,绝望之下含恨而终。”
一直未说话的温聿珣这才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深有同感般道:“节哀。我们也在为这件事斡旋。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也算是为赵兄讨回公道了。”
书生擦着泪颔首:“那我祝二位马到成功。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再来找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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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侯府书房内。
“这几日连着拜访了十几家书院,遭索文的皆是无根无萍的寒门,索文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温聿珣靠在椅背上,悠悠道:“如此一来,倒说不准是我们冤枉那位汪大人了。毕竟要是真做了这等勾当,谁会蠢到自报家门?”
谢临不置可否:“如今疑点唯有二。一是阿蕴所说的,目睹马车进汪府。二是……那块象牙牌。”
“依我朝律例,象牙牌唯二品以上官员可用。若说与那位汪大人全然无关,朝中符合条件的可真不多。”
“更何况……这事怕不只是文人间为了虚名的作品剽窃那么简单。这又是汪大人又是治国之文的……很难让人不多想。”谢临双手撑在温聿珣面前的桌案上,指节敲了敲书桌道。
温聿珣挺直了腰杆,不动声色地凑近些许,微微仰头与他对视,道:“你的意思是……事关科举公正?”
“看来得找时间去礼部见见汪大人了。”谢临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一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振翅声,灰色信鸽拍打着窗户,拉回谢临的思绪。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他与温聿珣的距离已经过近了——
他隔着书桌微微弯腰凑在温聿珣面前,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去了一般。
谢临迅速拉开距离,走到窗边从信鸽身上拿下纸条。
再回来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只除了耳根上余热未散。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手上动作不停,拆开纸条,上面赫然是谢蕴的字迹:
“冒名顶替之事已有眉目,盼当面详陈。”
第10章 叩案逢春
谢临走进书院时,孙老夫子正伏在案前,鼻尖几乎要磕上发黄的竹简,手中墨笔在密密麻麻的批注间游走。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孙老夫子头也不抬道:“莫要扰我。这《中庸》的注疏只差最后一……”
他无意间朝来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未尽之语被噎在喉间,保持着执笔的姿势,定了半响没有动作。
谢临对上他的眼神,双手合抱行了个揖礼。
“老师,是我。学生回来看您了。”
孙夫子这才回过神来,却像是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他收回视线,手下墨笔重新动作,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吹得胡子都飞了飞:
“你来做什么?我们这小破庙,可容不下探花郎这尊大佛。”
虽是这么说着,孙老夫子行笔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余光止不住地偷偷往谢临的方向瞟。
谢临看在眼里,不由失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木门“啪”地一声被撞开的声音打断。
温聿珣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好几个包袱和锦盒,大马金刀地从正门迈进来:“老夫子,初次见面,给您备了些登门礼,望莫嫌弃。”
孙夫子这下是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眼里的那些佯怒都真情实感地化为了不可置信的怒火。
他颤着手指了指温聿珣,又指了指谢临:“你……你……不肖子!你竟还敢带他一道来?!不知廉耻!!”
“夫子此言差矣。”温聿珣找了个桌子搁下带来的礼品,礼盒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
孙夫子对这般鲁莽失礼之举卒不忍视,温聿珣却像是全然无觉。
他几步走到孙夫子面前,微微弯腰给他沏了杯茶:“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明知道谢临是受我所迫,何其无辜,又何必与他怪罪于他?”
老夫子狠狠一拍桌子,眼睛瞪了起来,似是怒极:“他怎敢称无辜!他谢绥晏要是真不愿,天王老子来了也强迫不了他!他分明就是自甘堕落!”
温聿珣闻言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又得意的笑意,轻睨谢临一眼,仿佛在说“是这样吗?”
谢临被他那颇为玩味的目光看的一股无名火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冷静,还有正事。”这才控制住想去掀了温聿珣桌子的冲动。
温聿珣心情大好,正想再劝一劝这顽固的老夫子,夫子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听孙夫子恨恨道:“他就算是一头撞死、以死明志,也不该答应你如此荒唐的要求!”
温聿珣方才故意做出的玩世不恭在听到那个“死”字的时候消失殆尽,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谢临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出言提醒道:“温聿珣。”
语气里满是示意他不要冲动的警告。
温聿珣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应他的话,而是看向孙夫子,眼神说不上凶戾,却带着非同一般的锐利:
“夫子,谢临敬您若亲父,故而温某唤您一声夫子。您却能为了全自己的颜面,口出逼人赴死的恶言。”
温聿珣直起身子,嗤笑一声,目光冷沉,“谢临尊师重道,狠不下心来,那温某只好做这个恶人。”
“从今往后您和谢临桥归桥路归路,再无……”
“温聿珣!”谢临狠狠打断他,厉声道:“说什么疯话。”
孙老夫子更是气的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脸涨得通红,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跳动,指着温聿珣半响没说出话来。
一直扒着窗户偷听的谢蕴此刻也坐不住了,推开门小跑着进来给老夫子拍背顺气:“老师消消气,消消气。兄长这些时日一直念着您,日日辗转难眠,生怕您还恼着他。今日前来,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决意来给您负荆请罪的。”
紧随其后的陆怀远从桌案上拿起温聿珣倒的茶,递到孙夫子唇边:“是啊夫子,喝口茶顺顺气。我也相信谢兄同侯爷此番定是带着十二分诚意前来求和的,只是弄巧成拙了。”
孙夫子被喂了口茶,缓过来些,面上怒气却仍然未消。他枯瘦的手从袖子里伸出半截,指了指门扉:“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别让老夫再见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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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出夫子的院落,谢蕴才叹了口气,嘟囔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的脾性,何苦今日来招惹他。”
谢临没回答,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陆怀远身上,冷冷道:“你同他说了?”
“啊?”谢蕴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谢临的目光看到陆怀远才恍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哪里是那么不知分寸的人。”
这下轮到陆怀远茫然了:“说什么?”
不过他也只茫然了一瞬便自觉想明白了:“可是谢兄身份之事?”
他主动解释道:“谢兄放心,阿蕴没有同我说。我此前也一直不知,他竟是您的胞弟。是方才在门外……”说着他挠了挠脑袋,似乎是对偷听这等事情感到不好意,“在门外听到您与侯爷和夫子的谈话,以及阿蕴对您的称呼,才斗胆猜测。”
谢临这才收回目光,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谢蕴只觉得氛围古怪,弄得她也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虚。她偷偷瞥了一眼温聿珣,又看向谢临,压低声音道:“哥,我们先谈正事吧。”
正说着,他们刚好也走到了谢蕴的斋舍外。
陆怀远自觉请辞:“谢兄与阿蕴既还有事要谈,那在下就先不打搅了。”说着便要转身。
“慢着。”谢临突然开口,温聿珣和谢蕴同时看过去,陆怀远脚步也顿了顿。
只听谢临淡淡道:“没什么要紧事,陆公子一道吧。方便去你的斋舍一叙吗?”
陆怀远领着三人来到自己舍中的时候还是懵的,看着狭小的学舍内挤着三尊一个比一个金贵的大佛,顿时一个激灵。
他不由问自己,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他不只是陪阿蕴去听个墙角吗?
极其尴尬的氛围下,谢临先开口了:“既都到了陆公子学舍内,我们也便不瞒你了。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陆公子的文章受剽窃一事,你还未曾知晓吧?”
陆怀远此刻是真真正正的震惊了,被这个消息惊的半天没缓过神来,好一会才愣愣的“啊……”了一声。
温聿珣看他那副痴呆样,刚想开口提点两句,下一秒,便听见“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