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拿书不顺,仆从的异常举止,都在表明晏府在主人离京后,晏府有了巨大变化。
钟旺见不得有女子在她面前害怕,在她面前退缩,走上前询问不得,她便敢于采取行动。挡住陶严的视线,钟旺抓住一位抖得不成样子的宫人手臂,挽起袖子,想看看是否有伤口。
手臂白皙,哪怕从事服侍人的活,宫人的皮肤也少有粗糙。芊芊细手,青葱手指,让人一瞧只觉欢喜,也不让贵人心生厌烦。
钟旺心里怒火起来,寻常的迫害只表露在皮肤,更高级的迫害体现在内里,她对那个贵人,莫名的没有好感,莫名觉得恶心,莫名地厌恶。
到底是怎么样的贵人,居然敢在皇城脚下,敢在太子近臣的府里,伤害近臣的仆从。
钟旺咬咬牙,低声骂道:“恶心,草菅人命,豺狼成性的贵人算什么贵人!”
钟旺的性子尚未被官场调教好,身居大理寺,也是个勇往直前、只顾前不顾后的存在,她不用担心身后会有什么,因为有友人相扶,有大理寺所有同僚为靠山,性子养得格外真诚,格外良善。
甚至在晏城的刻意捣乱下,沈溪炯炯的崇拜眼神下,殷寺正默默引导下,李员外郎倾情指导下,大理寺卿委屈含冤下,钟旺被养成长刀在手、天下我有的侠客性子,嫉恶如仇。
哪怕在此刻,陶严也习惯性纵容她,想着钟旺若是惹祸,惹到殿下身上去,也有晏城可以顶着。
“唉,希望几道能保下她。”陶严欲哭无泪,无奈拍额。
宫人直面这长刀不敢拦她。侍卫未得殿下指令,见她没伤到殿下,也不曾出手,远远躲在角落,边跟随边注视她往后院走。
陶严亦步亦趋在后面,以防钟旺误伤殿下,同时暗地里又期待有人能阻拦她,至少把刀放下。
过正厅,走长廊,跨桥越溪,有枝条横插月洞门,投下花影数数。
经冬风吹佛,惹来缕缕芬芳,陶严担忧的心,被院落难得一见的好景抚平,他的眸眼里,只眼前有别季节的花草。
活泉源源,溪水流转不结冰,绕着庭院一曲又一弯。
青绿一重叠一重,粉艳一簇挤一簇,美不胜收。
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也不全是勋贵家人际交往复杂,一户同一户,关系密密麻麻似蛛网。也有勋贵人家里园林规划错落有致,亭楼轩榭,绿林搭着白墙,弯曲不见底的游廊,构成移步换景,步步佳色不同的院落布局。
让人一踏进,便瞧不见来路与去处,满目只是美景。
陶严不得感叹,晏府这布局、这规划可真凝聚宫廷营造司的心血。他曾听晏城提起过喜欢园林,好江南,这晏府便栽种不少竹林,无数财力堆积成这座落在京城的江南园林。
有人欣赏,有人赞同,也有人皱眉反对。
钟旺对这等过度浪费钱财,只为堆成个园林美景的行为,表示唾弃。因着对贵人的不满,她甚至都在猜测,这座宅邸内的每一棵草木,每一盆异于时节开放的花草,每一处流动的溪水,是否都充斥了百姓的血肉?
民脂民膏,铸造无限佳景。
钟旺过激的反应,过偏的设想,让她忘了此处是晏府,是晏城的宅邸。
她来势汹汹,裹着无畏的勇气,像敢于撞柱直谏的忠臣,让许多宫人一时呆愣,眼睛不眨,直直望向钟旺,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侧耳听她的一言一语。
这些宫人服侍储君,少有见过直谏的言官,多见的都是朝会上插科打诨的官员。他们总是泪眼婆娑,问殿下要更多经费,或是让殿下再去劝劝户部尚书,批条款时能再快一点,别拖到要付钱时。
宫人新奇不已,悄悄跟在其后,瞧瞧何事会发生。
这些好奇的宫人,观其随意性子,便知是常侍奉在晏府,极少伴在君侧。
静谧的庭院也因此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打破一池静水。
暂得休息的谢知珩被这闹意惹得头疼剧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被搅乱成浑水,一圈又一圈不断的涟漪,激荡起谢知珩压抑许久的杀意,与破坏欲。
“嘣!”
茶盏碎裂,声音刺耳,裂开的纹路改了颜色,在谢知珩眼白处肆意扩散,血丝密密麻麻,给瞳孔覆上一层红膜,诡异十足。
第61章
“外面什么声音?”
谢知珩情绪不稳, 声音裹挟极大的怒意,与着香炉里浓密不散的黑色烟云,一同冲向所有服侍的宫人, 又和着严寒冬风, 若纷纷大雪覆了宫人一身。
宫人好似只着单衣, 在广袤的雪地里, 瑟瑟发抖,牙关咬紧, 连出声都不敢, 只是惧抖。
因着害怕,宫人给不出回答, 谢知珩便摸索着起身,手撑床柱, 踩过瓷碎,借着痛感,他一步步走出寝屋,往庭院走去。
每一步的迈出,滚滚红衣袍后,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血迹。不一会儿,血印站在宫人跟前, 她们没敢抬头, 低入脖颈时, 闻到过浓的血腥味。这血太浓,浓得她们抬起头, 瞧见殿下赤脚行走,脚掌不满瓷盏的碎片。
“殿下!”
宫人担忧不已,扯着衣摆起身, 走上前后,又跪在谢知珩身旁,仰起头颅,捧上绒布,说:“殿下,你脚掌受了伤,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一人声音看似不大,可四五位宫人齐齐跪在谢知珩眼前,乞求他不要再往前一步,伤了身体。冬日一旦受寒,得了病,那是极难痊愈,宫人不愿殿下再受此祸。
更何况,殿下病躯仍在,旧症未愈,新病又起,身体不能再受伤害。
她们恳恳担忧心,直白展露在谢知珩眼里,那不求回报般的忧虑,那瞳孔深处躲不了的恐惧,种种情绪,都展露在谢知珩眼前。
谢知珩一时止住脚步,抬起眼眸,透过屋檐,望向晴朗天空。过曝的日光,连他都不敢直视,连他都想着去躲避,其他人或是如此吧。
清醒时,无名来的怒火散去,谢知珩令人将寝屋内的轮椅取来,又让小监摘下瓷碎,用烈酒冲去血迹。
坐上轮椅,谢知珩转眸看向宫人,问:“客人怎还在府上?”
宫人跪地未起:“殿下,客人来取的书籍在寝屋,先前你在休息,她们不敢打扰你。便想着让客人先行离去,等你醒来,由我们亲自送到府上去。”
“只是如此,那外头哪会有这般吵闹,怕是出了什么事,你去问问。”谢知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遣人去探。
“是。”宫人福身,洗去掌心血迹,离了院落。
人离此地静,过强的烈风也体谅院落中花卉无数,穿枝而行,落在宫人身上只剩温柔。
风轻抚人衣,抚吹衣袍向外滚,谢知珩伸出手要去抓,可衣随主人,极其善于躲避,又极其善于撒娇。次次要抓住时,那衣袍都会调皮地扫过谢知珩指尖,不与人留,与人玩。
被戏玩的次数多了,谢知珩也生了厌。他收回手不去理时,这衣角又被风送来,拂过他侧脸,拂过他手背,落在他掌心,好似如往常乖,不惹闲事。
谢知珩不由得苦笑几分,倚着轮椅,痴痴远望长空,日光不再过亮,不再阻拦谢知珩思绪的起伏,甚至与风一起,将思念送往南地。
宫人见殿下情绪安稳,立即松了口气,刚呼出又听谢知珩吩咐,取出放在寝屋里的书籍,连书带人一同送出去。
谢知珩:“孤这疯病尚未好,还是别误伤他人。”
得了令,宫人忙去取地理志,为解决此次突发事件,也为让殿下再得安宁,她几乎是跑着过去,跑过院落,跑过小道,跑过锦簇花团。
跑得气息混乱,引来藏匿的护卫要出鞘,宫人才堪堪赶在人群挤到殿下面前,拦住了这些人。
巧的是,探问何事的人也将出发,要将这地事宜说与殿下。
宫人拦住她,后理好云鬓,捧起书袋,递到钟旺身前,说:“公子,这是你们要寻的地理志,能否拿了就此离开,大人还在休息。”
“好好好。”陶严巴不得赶紧走人,不等钟旺答复,他接过书袋,转头挑眉与钟旺小声说,“咱两取过东西便走吧,没听人家说,里面有人在休息!你带这么多人去打扰,主人家肯定不愿意,很失礼貌!”
钟旺懒得理这打了无数个退堂鼓的人,一把挥开陶严的脸,不满地说:“什么主人家,这儿不是晏大人家吗?哪里出个主人来,恐怕是这些人藏匿逃犯,才帮我们取来书籍,只为了让我们不去那个院子!”
陶严目随钟旺伸出手指,望向匾上刻有海棠苑的院落。
这院子他熟悉,以往他都是跟几道来这喝茶聊天,作过几次客,陶严也是清楚这海棠苑,是晏城寝苑,非那藏人的地方。
忽的,陶严觉不对劲,他转眸仔细打量钟旺,察其今日的异常举止。
想不透,陶严只得开口:“旺财你今个生吃姜了?哪哪都不对劲,一进这府,就想着往后院跑,就想着去那海棠苑。是有人让你做什么?还是要去刺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