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晏城两手成花,托起脸颊,含糊着回:“哦。”
该出发的还是要出发,该离去的还是要离去,其余巡按御史早已启程,只他这个荆州御史在京城磨蹭了一旬,被吏部侍郎催上门后,才慢悠悠出发。
府外马车平平无奇,坐在前室的车夫也其貌不扬,混在镖队里,混在人群里,也找不到身影。从外表来看,马车面积不大,轻敲车壁,却听声音厚重,车壁不薄。晏城推开车门,车内全被毛毯覆盖,哪怕马车左右翻倒,晏城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弯腰踩上去也听不见声音。
马车被打造得特别舒服,易于躺平。角落堆有书籍,松软的布偶可让人倚靠,缓解人旅途时的疲累。
打开车窗,晏城瞧见跟随他离去京城的宫人没几个,保护伺候的人都藏在暗地里。李公公也站在府门口,用眼眸送他离去,半步都不打算抬下。
车夫策马前行,不敢挥用力,马儿慢悠悠往城外去。京城来往达官贵人不少,车夫对京城路线太熟,走的都是偏僻小路,不扰百姓。晏城坐在车内,翻书的声音都比车外的略大些,他以为是出了城门,打开窗,才明显听到城内热闹声。
马车的隔音不错,也不知工匠用了多少心血,才制作出如此富含匠心的力作。
京城秋意浓,红叶随风而起,伴落花混入青砖瓦墙,这座城的色彩因着皇城而不会显平庸。晏城无端去想往南的风景,越往南,春秋更不显,色彩也更贴清雅的水墨,不会再有京城的雍容贵重。
出了城郭,晏城能瞧见的景色更多,夏里翠绿的树林经霜点染,红得一层又一层,层林尽染,将秋意完全展示在人的眼球里,化无形为有形。
晏城伸手去接垂落的枝条,春日不再,长亭外的柳树凋零,他没法用柳去写留。
柳意留不住,枝条处的细虫倒能接住,晏城被吓得没敢去瞧那头的形状,只顾甩落手臂,将长蛇甩下去,并在心里默念,再也不敢手贱去碰这玩意了。
“幸好甩出去了,不然爬进马车里,不得咬我几口。”晏城默默想去关窗,忙把秋里的小动物关外面去。
窗刚合上一点点,晏城便听有风送轻微笑意到他耳侧,笑声很浅,只有细微,晏城却莫名清楚地抓住,只因这笑声很熟悉。
想透来人是谁,晏城立即推开车门,不等车夫挽留,不等细虫缠上他脚,不等秋风赠他留意。晏城快步走时觉不快,他提起裙摆,用着跑姿,跑向长亭。
长亭内人不多,三四人低垂头规矩站立。她们围着的人瞧不见面目,一顶帷帽遮了半身,纱裙间只能见他穿的绿墨衣裳,与腰间垂挂的佩珏,转身时有佩环响彻的乐声。
佩珏声清脆入耳,一听便是价格不菲,玉上有龙盘旋,也知身份不凡。晏城几乎不用去猜,那玉佩是他亲自从私库翻出,挂在储君腰间,替他去丈量储君腰只。
“殿下!”晏城不敢高声语,怕惊城中人,他连呼吸都轻微喘着,伸手只敢扯人的袖口,带着不敢置信的口吻去唤人。
帷帽里的人笑意浅浅,尽在凤眸里流转,他应着人几声,拉着人从梦中落到实地里,拉着人离了蝴蝶。
“不是很忙?”李公公都跑到我耳旁说你忙得不可开交,你哪来时间出城送我。我听人说你日夜伺候圣人病前,圣人才病好,你又得去处理朝务,连睡觉的时间都得挤出来,你怎么这么忙啊……
晏城有很多话,很多问题想跟爱人说,想说尽这些思念,想说尽这白日黑夜,想说尽秋日到冬寒。
但他不行,他有远去荆州的升迁路,谢知珩有秉持玉圭的监国道,阳关道与独行路,道道路路各不同。
“这种日子,我太熟悉,也不算很忙。”声音闷闷的,从纱帘传来,又有些哑,好似说了许久的话。
晏城想到大小朝会那堪比菜市场的热闹样,想到一条又一条颁布下来的政令,也无怪乎谢知珩声音里的低哑。嘴里说着不忙,可身上的细节都在诉说他的疲累,晏城心疼得有些痛,张开手抱住谢知珩,让他枕着肩膀。
料想到谢知珩不去休息,晏城隔着纱帘覆上他眼眸,逼着人闭上眼,逼着人思绪沉入梦境边缘。
谢知珩眉目和缓,被晏城掌心的温热与举止的温柔安抚住,却没去想着休息。一场送别,谢知珩没想耽误太多时间,他仍旧忙得头脑昏昏。
温柔抚平谢知珩眼底青黑,让他有了些许精力,抬起头,透过纱帘与晏城对视。盈满睡意的眼眸湿润,困倦在长途还没开始时就缠上了晏城,沾了水意的桃花眸被江北烟雨点化,落得谢知珩满肩情意。
谢知珩轻笑:“只言我累,怎不提郎君昨日三更才入寝?”
虽是郎君看游记看到三更。
“我可以在车上睡,你又不能在小朝会上睡,那么多大臣盯着呢。”晏城嘟囔着说。
谢知珩问:“那等回京城后,上小朝会时,御史不得迟到也不得早退,郎君该如何?”
“……我可以拒绝回京城,拒绝入御史台吗?”前途是什么,前途可以拿来早退晚起吗?前途只能拿来当前途,晏城对此不满极,“干嘛把我派去荆州,京城事虽多但不至于害我性命,且留在你身边,谁能害我?”
谢知珩理好晏城被细虫吓得微炸的发丝,说:“我怕护不住郎君,我怕郎君受伤,哪怕郎君只是被风吹到,我都怕郎君受寒。请原谅我,对你太过的担忧。”
谢知珩拉起晏城的手,将其温热的掌心贴着自己半凉的脸侧。隔着纱帘,晏城看不到,谢知珩眼睫的低垂,锋利的眉目更发冷默,如淬火的刀锋,要斩向盛世下汲取气运的腐,想斩向磨刀霍霍向王朝的诡异。
“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晏城看不见,他能察觉的只是南北党争,是地方分权中央难集权,看不见躲在他身侧的诡异系统,借助他的触碰,去汲取王朝的气运。
纱帘有些碍眼,郊外长亭少有人来,晏城缓缓掀起纱帘,像新嫁郎掀起盖头,去亲吻属于自己的“新娘”。
谢知珩也乐得与郎君亲吻,他张着唇去迎合。午食过后的菊花糕还残余了些香味,一股腔全融入谢知珩内里的每处软肉。爱意因亲吻更显浓厚,谢知珩能感知到自己口腔里的湿热,甚至在吞食的过程中,腔肉都有些酥麻。
疲累在此刻得了真切的安抚,呼吸被攫取,连气息都难以从鼻腔中倾吐,谢知珩紧紧扯着晏城衣角,垂在腰带上的玉佩也被他攥在掌心,好似只有这般才算短暂拥有一刻。
不能耽误太多时间,晏城有将行的远路,谢知珩也得回到皇城内,亲吻的时间很短,只尝了点味,便不得不分开。
谢知珩不舍般轻点晏城唇瓣,声音不再哑:“也不知郎君哪来习惯,要午时过后才得启程,前头已浪费不少时间,郎君需启程了。”
“好吧。”晏城贴在谢知珩微凉的脖颈,蹭了几许,略带不满地说,“早上起不来,下午是最好的出发时间。”
以前离家去上大学时,晏城也常常买下午的高铁票,还专挑两点左右的,专门在一等座上午睡,安静环境又好。这个习惯不曾改过,被他沿袭到现在。
晏城不舍地抱过爱人,在他一步三回头的磨蹭下,人总算回了马车上。车夫不等人坐稳,策马奔驰在官道上,晏城推开车窗往外看,已看不到谢知珩的身影。谢知珩比他更要忙碌,送别过后,就骑着马回了城内,走近道回皇城。
他走得不留情般,晏城仍沉溺在残存的温存内,托着脸侧,翻着游记,也不知看到哪一处的好景与特色。
正当晏城心绪不平时,藏在暗地里的系统悄然冒出头,消耗方获取的气运值,无声息地加强刻在储君身上的“祝福”,同时凑到晏城跟前,说:“舍不得殿下?若舍不得京城的奢侈,何不让殿下为你另换登天梯?”
“……”晏城还沉浸于此,尚未听到系统的呼唤。
系统不得放大音量:“是聋了还是瞎了,还是刻意忽视,在这跟我演呢?”
晏城翻页的手顿住,眸眼垂落,盯着书上一行不动,心里情绪百般起伏。虽说是系统,虽声音是晏城以前在家常听的机械音,但这声音裹挟了说话物品与底层属性截然不同的情绪,带了自我情绪,不像个专注拯救世界、拯救反派的系统。
晏城在读书时博览群书,不仅是先秦魏晋文学,还是乡土网络文学,或是癫得发狂的某乎文学,他无聊时都看过,也知道所谓系统文。
系统文有以主角为主人翁的神豪系统,也有绑架的人贩子系统。晏城在猜测,这个系统怕不是人贩子系统,它的首次出现便是圣教诡佛高坐,信徒高吟佛语,用数不尽的妇孺血肉铺就一条信仰路,血腥同诡异。
晏城信不过,他信不过这系统。
可心中又在猜测,这系统跟他捆绑,又是为何目的?
文学生爱多想,她们以想象为笔,书写了无数引人入胜的篇章,晏城也逃不了这个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