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兵马司一见三人,齐齐跑上前去,挡在她们身前同那些已疯迷的信众挥动刀剑,或是拿出绳索把这些人捆缚住,送入牢狱再细细审讯。
晏城没跟着过去,他默默注视羽林卫,园林里的羽林卫不多,后紧随来的严副统领带来更多羽林卫,他们默不作声将整座庙宇包围,不放任何人出来。
严副统领进这座庙宇如走自家般,轻车熟路便凑到某个始终躲在角落的白袍人。晏城有些好奇,目光跟随严副统领的脚步,牢牢锁在那白袍人身上。
宽大的白袍极易勾引夜风,风吹得袍子浪花般滚滚,喜爱得化出自己的轨迹,露出那身熟悉的官袍。
可太熟悉了,对晏城来说。
晏城购入晏府前,日日居于东宫,日日观察盯梢擦肩而过的宫人,他们所穿的衣袍实在熟悉。
严副统领对那宫人小声说几语,晏城没太听清楚,只见那宫人朝着他,或说朝着始终跟在他身后的人,跪拜许久,又朝着清鹤园跪拜良久。
宫人闭上眼,跪在晏城前面,由那把长刀砍断自己的头颅,鲜血喷洒,喷了佛像大半个身子。
“长老——”
宫人的死亡停止这场念经低吟,陷入狂热的信众突然醒过来般,惧怕地看向包围他们的官兵,惧怕地躲避倒在他们身旁的尸首。
官兵发现,长老已死,信众那不大的胆子被吓破,手脚并用往后爬,爬过满地的血,爬过熟悉人的尸首,爬进佛堂。
佛堂是个特殊地方,当他们后背紧紧贴着那尊佛像时,所有的怕与恨都消弭,与不熄的香火一般,绕着他们许久,佛经与低吟再次复现。
显而易见,佛像有问题。
晏城不再耽搁,径直走进佛堂,去瞧瞧那被圣教无数人供奉的佛像有何不同。兵马司没有拦他,钟旺要收刀时见他往佛堂走,跟着过去,路过被拉起的沈溪涟。
素好美色的沈溪涟对晏城的自投罗网,对这位户籍在荆州的状元郎找死的行为,不置可否,她也不会像拦截陶枫那样,去拦住这人。
当见钟旺也跟随,沈溪涟连忙拉住,紧紧抱住钟旺被腰带收勒的细腰,担忧着颤声说:“不要去,你才从佛像的引诱中醒来,你比那状元郎,更怕靠近那佛像。”
钟旺浅浅摇头,拍拍沈溪涟的手背,回:“不用担心,我不会再上一次当了。”
见沈溪涟的担忧仍不退,钟旺凑到她耳旁说:“你跟我一起,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有你,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拉我下水。”
少年姝色的面庞盈满沈溪涟的眼眸,沈溪涟微微松开些,转去抓住钟旺的手腕,咬牙说:“我跟你一起去,这样我好拉你。”
钟旺笑着点头:“嗯。”
佛堂寺庙总是离不开火焰,川蜀总据点也被明妃点火烧了大半。无数明妃在某位明妃的带领,逃出深山,攀过数座座隐天蔽日的山林,咬牙撑过满地游爬的毒虫,总遇炊烟袅袅之地。
佛像半敛眉眼,明王狰狞丑陋的面目,娇美依附他的明妃,与无数飞来的妖鬼。
陷入癫狂内的信众,匍匐跪拜,佛经低吟,与散不去的香火,无论何人来看,都只会觉得眼前的佛堂毫无诡异,是盛行佛教的南方常有庙宇。
晏城见过文字里对宗教、对信仰的痴迷,见过影视文字里信仰的正与负,见过史册记载的神权高于世俗君权,见过皇帝跪伏在教皇脚下。
但以上种种,都不会出现以华夏为蓝本的小说世界里。
“君王说……”
“佛说……”
晏城倾耳仔细去听信众念叨的话,君王与佛,无法判断到底谁先谁后,但可以推测出,盛朝的佛一定要借助君王的力量。
建立在皇家园林背面的庙宇,穿着官袍的宫人,信众嘴里念叨的君王说。
虔诚无比的信众,真的是对圣教的信奉,对这具双身佛像的信奉,是所谓对藏地密宗的信奉,是对佛教的信奉吗?
不,是对皇权的信奉,是帝王说此教可信,是皇权说佛家,是皇权在说儒家。
在皇家园林的背面不仅能找到庙宇,还能找到孔子庙,在皇权的阴暗中找到藏在里面浓郁的信仰,藏在君权里的信奉。
“哈……”
晏城突然明了,这场所谓的围剿圣教行动,明明谢知珩早就清楚南方圣教对底层妇孺的剥削坑害,却迟迟不曾动手。谢知珩在谋划,他谋划着夺取南方的信仰,让儒家再次盛行这片土地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朝君王多次削发入寺,拜佛为僧,惹群臣为赎君王,拜伏在佛像前,才使得佛教于南方盛行。
谢知珩,以这场所谓的围剿圣教,去灭南方的佛。
皇权要你信佛,你就得信佛。皇权要你尊儒,你就得日日跪拜孔子,潜读圣人书。
想透彻后,晏城喉咙干涸得厉害,胸口也堵得厉害,他迈出的步履如注水泥那般沉重,连破开云烟的力都没有。
突然,晏城不愿意自己这般早看清,如果能一直装不懂就好了,看不见谢知珩谋划之下的波澜与阴暗。
同时,晏城又在好奇,谢知珩谋划这般多,冷眼漠视那么多性命被摧残,那么多妇孺被圣教以明妃的名义摧残,到底为了什么?
“晏大人!”
晏城思绪被拉回,他转身见钟旺单手握长刀,单手搂抱沈溪涟站在他不远处。
没被遍布长刀的血鞘吓到,晏城倒是被钟旺亲密揽住沈溪涟腰肢,沈溪涟艳若牡丹的佳颜紧紧贴在钟旺耳旁,亮晶晶的眸眼里具是对钟旺的崇拜。
晏城:“?”
晏城:“???”
不是,姐你跟男主全是上下级的厌恶关系,恨不得啧男主一脸愤恨的情绪,到沈世子跟前,就这般亲密无间。
晏城有些怀疑,这本小说的性向可能要改改了,不该是言情,应该是百合。
钟旺察觉不到晏城复杂多样的内心活动,她抬眸注视那座一直引诱她的佛像,那些话术仍在耳旁环绕,从梦境一直到梦醒,无数言语尽诉儒家的古板,儒家对女子的压迫。
可佛像似乎忘了,钟旺的父母的确受三纲五常影响不浅,但现在抚育她的却是叔父。
李德谦当初科考的名次可比她父亲还要高,对儒家的学术理解,身居礼部内,对礼仪的了解可不比她父亲浅。
婶婶在明经再开前,几乎夜夜都在钟旺耳旁念叨,要注意自己身体,日后嫁人了,可别被夫家嫌弃。
叔父没去反驳婶婶,只是数月如一日,逼迫钟旺多念书,多练武,多提升自己。
婶婶想她有个好归宿,叔父没吭声过,只一句又一句提醒:“天后怜惜,孤哀子可入宫为女官,若不愿嫁人,便自立女户。”
父母具丧,被称孤哀子,钟旺母亲仍在,叔父却不愿言之仍在。
钟旺很清楚,叔父并非在咒骂她,而是告诉她。
你瞧,哪怕家人不支持,逼你嫁人为妻,天后也为你留有一条女官、女户的路。
钟旺闭眸,与纠缠自己的佛像说:“我不信佛,也不愿作你嘴里的明妃,我只想当官。你若一直逼迫我,那我就直接进宫,以四品钟仪大夫之女,作女官!”
“!”
那佛声戛然而止,良久尖叫着出声:“该死的,废物谢元珪,居然没杀死李德谦!”
所有剧情的推演,都必须让女主孤身一人,让女主孤苦无依,在京城漫无目的,永无归宿。
这样,她才会渴求归宿,渴求他人的爱意,成为他人掌心的金丝雀,一言一行都受人控制,抖擞着娇小身躯,无条件遵从丈夫的话。
李德谦,只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他官职无关紧要,与女主的关系也就是父亲的好友。
可谁能想到,李德谦只是收养了京中无人可依靠的钟旺,便对女主有那般重大的影响,推动女主独立性格的养成。
“谢知珩——”
佛像咬牙切齿,狠狠瞪向那站在林间的太子,明黄的长袍不做掩饰,谢知珩就这般站在佛像眼前。
晏城在旁听了钟旺的话,皱眉:“什么女官,旺财你在说笑吧!大理寺上下,以范大人为首,我和清肃为主要辅助者,殷寺正为监督者,大理寺与李郎中双线并行,都不能让旺财你考中?”
“……”
晏城一开口,成功让钟旺皱起眉头,她想起在大理寺和家里,被逼着背儒经的痛苦了。
沈溪涟听此,感同身受拍了拍钟旺的肩膀,抱住她脖颈蹭蹭,饱含深意地说:“我也不想背书,但我阿耶日□□我,还让我姐监督!呜呜呜……”
两个被迫背书,饱受读书折磨的人,抱头痛哭。
“……”
哭得多么悲惨,晏城没去体谅,他抱手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来,来体验下中文系大学生的痛苦,每天都在背书,每天都在看文学理论,每天都在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