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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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陶天然和易渝走在月光下,易渝耷拉着眉眼一脸坏相问她:“你肯定没有那种欲望,对吧?”
  陶天然不知怎么回答。
  直到又一个夏天到来,她和余予笙被易渝送进了那不靠谱的综艺节目。
  停电那夜。
  余予笙走到她房间,管她借一件白衬衫。那时她已洗过澡,穿丝缎睡衣靠在床头,指间拎一杯红酒。
  抬手抚一抚自己侧颊,觉得有些发烫。也许她已微醺。
  余予笙指尖点点椅背上那件白衬衫:“是这件吗?”
  她记得那晚人人都聚在一起吃火锅,闹腾的声音显得很渺远。余予笙应该刚洗过澡,穿一件吊带衫,尚未完全擦干的水珠,顺着胸前姣好的起伏,滑向幽暗的惹人遐想的沟壑。
  可那不重要。
  陶天然想,那一点也不重要。
  只是停电模糊了余予笙浓颜的轮廓,令她的神情凸显出来。她眨眼的情态,像程巷,她偶尔轻轻抿唇的情态,也像程巷。
  陶天然将另只手轻轻搭在自己小腹上,回想着昨夜。
  昨夜她想着程巷,觉得腹内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也许那东西名为欲望,她头顶着墙板,深蹙着眉,想象着程巷,把暧昧的喘息从胃的最深处放出来。
  程巷曾经说的胃烧起来的感觉,是像这样么?
  陶天然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喝醉的人。
  她望着眼前,她的理智知道那是余予笙,可她的本能把那当作程巷。
  录完综艺回到家后,陶天然接到一个电话。
  “喂陶小姐。”
  “我是。”
  “你在我们这里预约过心理咨询,现在是电话回访。请问您最近状态还好么?”
  陶天然一手摩挲着沙发皮的纹理,犹豫一瞬。
  或许她的确该去认认真真进行心理咨询。
  她不该再将余予笙当作程巷了。
  她停了许久,终是对着电话里清音道:“不。”然后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仰头靠住沙发背,指间一只红酒杯摇摇晃晃,她望住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如果不再将余予笙当作程巷的话,她该如何活下去呢?
  让她病入膏肓也好。
  ******
  综艺节目结束后,陶天然和余予笙出差去一趟港岛。
  飞机起飞时她瞥着身旁的余予笙——双手紧握扶手的姿态,真的很像一只即将发射的鹌鹑。
  余予笙睨回来:“干嘛,不允许人有飞机恐惧症啊?”
  陶天然摇摇头。
  走在港岛街头,余予笙一度问她:“陶老师,除了上次推荐给我的地方,港岛还有哪里值得去逛逛?”
  “一些shopping的地方。”陶天然觉得没什么可逛。
  余予笙点点头:“那陶老师告诉我地点,我查查地图。”唇角妩意的挑起来:“不然我还真怕迷路。”
  两人说完这几句,一道熟悉的声线唤她:“老八。”
  陶天然视线冷冷的望过去。
  陶家从祖辈算起的话,子嗣众多。陶天然“认祖归宗”后,排行第八。眼前这位戴祖母绿的阔太,是她三姑母。
  本来寒暄几句也就过了。
  偏偏阔太问她身旁的余予笙:“你系程小姐呀?”
  程巷从不知道,陶天然对家里提过她。
  相较于港岛名声在外的“四大家族”,陶家十分低调,并不为内地熟知。实际陶家的产业遍布两岸三地,涉及地产、船运、投资、建筑。
  陶天然高二时随父母来到邶城,便是陶老爷子拨了分公司给陶天然父亲管理。
  陶天然的母亲老大不乐意,收拾行李时撅着嘴:“你当系高升丫?流放丫。”
  邶城负责地产开发的公司,各股势力盘根错节,很是棘手。陶天然父亲执意离掉前一段婚姻、将她母亲娶回家后,便一直被边缘化。
  陶老爷子倒很喜欢陶天然。
  因为她静定,从小陪老爷子坐在书房里下围棋,能下大半天。
  陶天然大学本应赴欧洲修经济,但她留在邶城学了珠宝设计。大学毕业时,陶老爷子有心问她:“将来点谂住?”
  那日半山豪宅里请客,三姑妈的朋友聚在一起喝下午茶,有人笑言:“屋企大成噉,唔怕荡失路呀?”
  一阵笑音传来。
  陶天然坐在大到似有回响的客厅里,蓦地想起一件往事。
  一件很小很小的往事。
  陶天然和程巷唯一的一次共同旅行,去昆城。那段时间昆城在网上大火,被誉为“有风的地方”。
  飞机起飞和落地时,陶天然都有幸见证了发射姿态的小鹌鹑——程巷双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浑身紧绷。
  语调颤巍巍的跟陶天然说:“还真是‘有风的地方’哈,你看这飞机被吹的,咱俩一条小命不会交代在这吧?”
  “两条。”陶天然道。
  “啊?”程巷没听懂,嘴巴半张成o型,双手仍是牢牢掌着座椅扶手。
  “我们各一条小命,加起来是两条。”
  “哈哈,哈哈哈。”程巷咬一咬发白的下唇:“陶天然你都会开玩笑了!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飞机当然没有失事,程巷在落地以后解除了鹌鹑状态。
  她俩订的是一间民宿。陶天然拖大行李箱,程巷推着只小小橘色的行李箱往坡道上走,一边翘着鼻子跟陶天然说:“我跟你说这家民宿可难订了!之前有电视剧在她们这里拍过的你知道吧?一晚上四百五也不贵,我刷了很久的打折价。”
  一推开房间门,程巷:“哇——”
  一张双人床正对着一扇巨大的窗,窗外那时节稻田正绿,一棵虬结的老树映入半边身子来,结一种未经改良过的小青苹果。
  程巷放下行李箱:“陶天然你看!还有手写卡片哎,还有欢迎水果哎,这小苹果就是外面那棵树上摘的吧,诶这颗怎么坏了,诶这颗也坏了……”
  “没关系。”她的声音仍是欢欣:“我待会儿让老板再去摘一些,我跟老板一起去!”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啊陶天然?”
  当时陶天然正走进洗手间去洗手。
  也许是程巷过分昂扬的声调,让她忽略了擦手毛巾上那显而易见的黄渍:“我觉得,不错。”
  程巷简单收拾一番后,的确去找了老板一起摘苹果。
  捧着小半碗青苹果回来时,扬着眉毛十分兴奋与陶天然说起:“树下还有只潦草小狗在打瞌睡,老板养的。”
  她又冲进洗手间去洗苹果:“你尝尝啊陶天然。”
  自己先捡起一只咬一大口:“呃你还是不要尝了陶天然,有有有有点涩。”伸手便要来拿陶天然手里的苹果。
  陶天然躲了一下。
  咬一口。
  的确很涩。人的口齿都被改良过的甜蜜水果惯坏了,那是一种从未尝试过的、青涩的、将人舌头上味蕾都刮得毛茸茸的味道。
  陶天然抬起眼眸。
  程巷正坐在窗下的一张圈椅里,穿一条白色小裙子露出细细的腿,左边小腿一扬一扬,手里捏着个啃过一半的小青苹果,正望着陶天然出神。彩云之南过分透亮的阳光照进来,月白色的薄纱帘随风轻扬,让她毛茸茸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小片暗影。
  不过,程巷的电量就够维持这么一段。
  出发以前,她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得连续三晚没睡着觉。
  吃过一顿汽锅鸡后,下午,她趴在民宿大大的双人床上睡着了。
  醒x来时天已薄暮。
  她在床上呆坐了半分钟,感到身边有宛若河畔上的雾,小颗粒一般萦绕在她身边。
  “陶天然。”
  屋里静静的,没有回响。
  她从床上下来,趿了民宿扁扁纸质的一次性拖鞋,在屋里找了一圈。
  陶天然不在。
  她又拿起手机给陶天然打电话。
  陶天然关机了。
  陶天然顺着那条窄窄的坡道走回民宿时,看到那棵硕大的青苹果树下,站了一片薄薄的身影。
  薄暮将晚,周遭是一种浓郁的灰,程巷背着手站在那里,小裙子外披了件衬衫当外套。一看见陶天然,立刻朝她跑过来。
  在陶天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程巷伸开细细的手臂抱住了她。
  掌心在她脊背上轻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陶天然一愣。
  不知程巷在外面站了多久,昆城早晚温差大,她的手有一点凉,在陶天然背上拍了一阵,掌心又有温暖的热意透出来。
  她仰起脸来问:“你是不是迷路了啊?”
  陶天然握住她的手:“什么?”
  “你出去了这么久,手机也关机了。”程巷道:“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陶天然没有迷路。
  她只是趁程巷睡着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手机关机是因为电池出了状况,给程巷留的字条不知为何飘到地面、也没被程巷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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