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今天堂审时,裘智就发现了,陈有思路极为清晰,说话慢条斯理,除了提起毛大娘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哀容,其余时候都十分镇定,不像孝子刚死了娘该有的表现,因此早就对他起了疑心。
  裘智进一步分析:咱们在陈家搜查的时候,只找到了一根纳鞋底的粗针,并没有发现缝衣服的细针。我猜陈有早已计划好了,将针藏在身上。
  言及至此,裘智突然有些伤感,可怜毛大娘操劳了一辈子,靠着做针线养活了儿子,最终死在了自己的缝衣针下。
  如果咱们将陈有和毛大娘一起带回县丞衙,他便在牢里动手。如果咱们只带他一人回来,他就想办法在村里动手。
  古代以孝治天下,陈有借口给毛大娘磕头,然后再抱着她哭上几声,趁机下手。无论在场的官员是谁,都不会阻拦陈有和毛大娘作别。
  陈有在牢里用缝衣针刺入毛大娘后脑,毛大娘回到家,家中只有她和朵儿。毛大娘身亡,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朵儿。
  人体后脑有不少穴位,风池和哑门受创都可能导致脑出血,引发死亡。只是死亡时间不定,快则一两个小时,慢则数日。即便是专业人士,都掌握不好这个度。
  裘智不得不感慨,陈有的运气确实好,兵行险着,竟侥幸得逞。毛大娘受伤后没有立刻死亡,撑到了家,无形中给了他不在场证明。
  朵儿之前跟过老秀才还有赵阿黄,又和陈有私奔,赵阿黄的死可以一起赖在朵儿头上。陈有只是携人私奔,帮忙埋尸,虽然罪行不轻,但总比杀人偿命要好。
  说罢,裘智看向窗外,暗道:天色还不算太晚。
  朱永贤知道工作狂又上线了,这是打算去二羊村找那个杀虫药。
  朱永贤一把拉住裘智,劝道:天色不早了,明儿再去吧。不行,明天也不能去,我让人去一趟二羊村。
  毛大娘的死虽和朵儿无关,但当初陈有给毛大娘磕头。是裘智同意的,要是隔离开母子二人,就没今天这事了。朱永贤知道裘智心中内疚,往返劳累再加上心情郁闷,没准又要生病了。
  裘智叹了口气,神色郁郁道:那麻烦他们跑一趟了。
  裘智再不迷信,也觉得自己八字和做官有些不合,虽然能破案,可每次总会惹出别的麻烦来,就没一次特别顺利的。
  说完,他又沉思片刻,道:让他们送几块磁石去牢里,咱们去把那根针给找着。
  裘智觉得自己在破案方面多少有些运气,若是陈有在村里下手,只怕针早就丢了,现在还有希望找到凶器。
  磁石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也不值钱,但裘智估计牢里不会常备着。
  朱永贤听裘智语气不对劲,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出言反驳,只能陪着他回了县丞衙。
  裘智找到了牢头,牢头看裘智神色不对,一脸的阴霾,虽然知道对方不是爱迁怒的性子,但不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着。
  裘智神情凝重,吩咐道:你让人控制住陈有,将他的衣服还有鞋袜全脱了,拿过来让我检查。
  牢头以为裘智怀疑自己工作不认真,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喊冤道:老爷,陈有入狱时,我等已仔细搜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夹杂任何异物。
  裘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这东西比较隐蔽,不易察觉来,不怪你。
  裘智猜测那根缝衣针大概率藏在陈有身上,小概率被他随意丢弃在牢房内,如果衣服上搜不到,只能用吸铁石在他牢房里一寸寸的找了。牢房里都是茅草,真的是a needle in a haystack了。
  牢头看裘智没有怪罪之意,立刻命人去把陈有捆了,然后将他扒光。寒冬腊月,陈有只觉冷风刺骨,几乎要被冻死了。
  寒风中,他冻得瑟瑟发抖,心更是如坠冰窟。牢头一让人脱他的衣服,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他的计策没能瞒过裘智。
  裘智看着桌上的衣物,微一沉思,先拿起了陈有的鞋。既然当初陈有被关进来的时候,牢房里的人仔细检查过,针八成不会藏在衣服上,就算冬装厚重,也会被发现。
  毛大娘擅长纳鞋底,陈有很可能将针插在鞋底带进来。
  裘智的目光在鞋底边缘处细细地搜寻,最后在左鞋底隐约看到了一个针头。毛大娘已死,陈有不用考虑将针拔出来,所以针埋得比较深,单凭手力难以取出。
  裘智将鞋递给牢头:你让人把鞋底拆了。
  牢头拿了把剪刀,亲自将鞋底剪开,一根缝衣针赫然显现。见此情景,裘智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舒展。
  他随即命人将物证妥善收好,然后准备回家。
  朱永贤虽不希望裘智太过操劳,但他深知裘智的性格,不查个水落石出,定不会罢休。裘智找到了证据,却没有再提审陈有。朱永贤奇道:不再审一遍陈有吗?
  裘智轻轻摇头:不急,还有谜团没有解开,等曹慕回回来了再说。
  裘智心里其实有了些头绪,却总觉得缺少一根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线。
  夜深人静,朱永贤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往自己怀里钻。他睁开眼,看裘智睡得迷迷糊糊,一个劲往自己身上贴。知道爱人怕冷,朱永贤没有多想,温柔地将裘智搂入怀中。
  他的手搭在裘智的后背上,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朱永贤赶忙用手摸了摸裘智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朱永贤拍了拍爱人。
  裘智睁开眼,看看朱永贤,可能是烧得太厉害,实在不舒服。他闭上眼,小声道:我有点难受。
  朱永贤心中五味杂陈,即恨陈有狡诈,又心疼裘智,忙命人把陈良医请了过来。
  陈良医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想都不用想,就知是裘智生病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意穿上衣服,急匆匆跟着小太监去了卧室。
  陈良医给裘智诊完脉,躬身对朱永贤道:二爷近来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好在没什么大碍,喝两副药,好好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朱永贤让陈良医开药,又命司药去煎制。
  白承奉看裘智这边暂时安稳了,悄悄将朱永贤拉至一旁,低声提醒:王爷,二爷心眼好,觉得毛大娘的死他也有责任,这才急火攻心,病倒了。
  朱永贤察觉到白承奉话里有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白承奉压低声音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二爷深受圣眷,朝中多少眼红,等着抓他的把柄。何况还有都察院的那帮御史,没事都要参本,保不齐要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了。
  朱永贤听完觉得有几分道理,白承奉能想到的,裘智估计早想到了,难怪下午闷闷不乐。除了伤心毛大娘的死,估计也在为将要被参劾一事烦心。
  如果只是私下告状,朱永贤还能帮裘智解决,但如果闹到御史奏本,就有点麻烦了。朱永鸿再偏心,也得稍微意思一下,罚俸是免不了的。
  朱永贤清楚,裘智遇到困难总喜欢说大不了回家被包养,但实际上他非常有事业心,肯定不愿就此丢官。
  朱永贤知道白承奉不会无的放矢,估计心里早想好了对策,迫切地追问:依你之见,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白承奉狡黠一笑,胸有成竹道:刑部那些老爷们只依卷宗断案,案子的内情他们怎么会知道?
  白承奉觉得裘智那么聪明,想把案子编圆了不是什么难事,外界根本不会察觉毛大娘离世的真相。
  朱永贤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我明白了,等二爷好了我和他说。
  裘智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白天,他的神智就已恢复清明。文勉从陈家找到了陈有说的那瓶杀虫药,朱永贤怕裘智费神,只知会了他一句。
  吃过午饭,又睡了个午觉,起来时裘智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他刚才做梦,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准备和朱永贤商量一下,让他再去催催曹慕回。
  裘智看朱永贤不在房间,心下微奇,便问白承奉:朱永贤去哪了?
  朱永贤以为裘智会一觉睡到下午,就让白承奉照顾裘智,他则去了县丞衙,打算看看陈有的虚实。他知道裘智改卷宗不难,就怕陈有这边出什么幺蛾子,最好能在宛平就给他解决了。
  白承奉也没想到裘智这么早就醒了,不巧朱永贤刚走,无奈只得把主仆二人商量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裘智听完急得直咳嗽,朱永贤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作的事。白承奉看裘智都快把肺给咳出来了,又是替他顺气,又是叫小太监倒茶。
  裘智攥住白承奉的手腕,吩咐道:把王爷叫回来。
  白承奉感觉裘智掌心湿滑,估计是急出了一身汗,又看他脸色冷峻,生怕他再急出个好歹来,不敢怠慢,急忙往县丞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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