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怜星抿唇浅笑道:“因为老甲是这样的人,你才这样待他,换做秦孝仪、赵正义那些人,你只会让他们吃了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她不由想起了邀月一直以来待龙啸云的态度,以及今日所见,他的种种言行,笑意中不由带了几分苦涩。
她不是一个笨人,如果事情只牵涉到她自己,当然可以理解、退让,可这种理解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
抬眼望去,果然李寻欢也是一般神情。
如果说,邀月待人是以天性,那今日的兴云庄中便是以利相合了,为了诛杀梅花盗的利益,为了名声、钱财、美色,而昔日豪气干云、也曾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人,是不是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名利中,变作了如今的性情?
那不在乎旁人目光,和李寻欢互相掺扶着走过长街的人,那豪饮千觞,不要好酒,只要烈酒的汉子,他那柄曾经从不离身的丈八银枪是否已经在壁上生尘?
而作为引着他从那个江湖侠客,一步步走入这个名利场的缘由,旁人都可以不齿他如今的做派,唯独他们不可以。
再怎么说,龙啸云对李寻欢都有莫大的恩情,滴水之恩尚且应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感谢龙啸云当日仗义出手,他欠龙啸云的永远还不了;她也确确实实做了毁诺背约之事,先给他希望,又翻手撕毁,背弃信义,伤透了他的心。
这世上,唯独他们二人,没有资格对这种改变做出任何指摘。
若是当年他没有救李寻欢,没有跟着他回到李园,没有见到她,没有牵扯那一场情思,她没有因为伤心和私心答应婚事,又终究反悔,他是不是,就依旧是那个游走江湖的龙四,而不是今日座上和赵、秦之流称兄道弟的龙四爷?
一个人能为了他心中的道义,能坚守多长时间?
看他楼台笙歌,华宴满座,勿忘在莒时,生死一知己,哪时节变了旧模样。
物是人非。
第52章
下了半宿的雪终于停了。
中原八义因为多年前已经解开宿怨,没有再各自漂泊江湖,紧盯着铁传甲的消息,各自归家,纵然此刻得了消息,也不可能立马赶到。
铁传甲不知道他们这些年的经历,毕竟除了翁天杰和边浩,他和中原八义的另外六人不过是聚过一次而已,真说起来,他们并不熟悉,否则他们也不会误解他的为人。
他不知道那七个人连同翁大娘为了给翁天杰报仇付出了什么代价,就像那八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了这份愧疚守得多深,却同时为了翁天杰,为自己心中的道义奔向这无终无解的长路。
在铁传甲心里,到底是他借着边浩的关系到翁家庄探查,查证后回报,才惹出了最终的祸事,这十多年的躲躲藏藏,除了为翁天杰守住秘密外,他心中的确也有对翁家庄所有人丧命的自责。
一想到那些人即将到来,他心中终究不能平静,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才强撑不住,被李寻欢劝去休息了。
李寻欢不耐烦再去见那些满嘴阿谀奉承的江湖“侠客”,加上昨天夜里和赵正义、秦孝仪闹得十分不愉快,干脆就用自己起初来看病、身体不适的借口推了宴席,亲自送梅二先生回去。
梅花草堂距离兴云庄路程不近,等他半用轻功、半闲庭漫步回来,天色已经入夜。
到了林仙儿约他见面的时候。
不过在见林仙儿之前,他还是回来一趟,告知了邀月怜星他的安排。
怜星听他说完赴约的打算,叹气道:“那林姑娘年纪轻轻,城府却极深,我是看不明白她在算计什么,但她显然不是真爱慕你,只怕是想利用你做什么事。”
邀月笑吟吟道:“咦!你既然看不穿林仙儿的心思,怎么知道她就不是真爱慕咱们‘公子’呢?”
怜星坦然中带了几分自嘲道:“真心爱一个人,怎么能看着、引着他踏足险境?”
当年她也是这么想,才不愿意让李寻欢去江湖中,不愿意把《怜花宝鉴》给他,担心因此惹来更多祸事,现在她虽然不会再那么做,可这份心不会改。
李寻欢刚想要出言安慰,她又转过来道:“所以,你要小心,不要因为年纪和武功,轻视了对方。”
邀月闻言轻笑了一声。
李寻欢则愣了一下,看着怜星柔和平静的双眼,那久未履足江湖、今夜波澜又起的心绪也跟着平复下来,他抬手帮怜星整了整有些松落的发钗,笑道:“好。”
他想了想,忽然道:“我去送梅二先生,还未用饭,现在有些饿了,到了那位林姑娘那儿,只怕我是没什么胃口的,还有吃的吗?”
邀月半阖着眼睛,似乎已经快睡着了,倒是铁传甲笑呵呵道:“有的,少爷,看你过了饭点还未回来,怜星小姐就特意备好了,还在那边小厨房热着,我这就去拿。”
李寻欢在屋里的一方木桌边坐下,兴致盎然地等着,不一会儿,铁传甲就端着盘子进来了。
先上的一道凉菜,用雨过天青色的盘子托着摆成花瓣状的云腿片,蜜汁润着赤红的色泽仿若绽放在盘中的鲜花。
李寻欢拿筷子的手捏紧了,他看着面前的菜色,依稀还是多年前他们在李园生活时,他最喜欢的那些,不见得多奢华,但处处用心精巧。
青翠的莴苣放在玛瑙色的小碟里,白玉一样的冻鸡用琥珀色的长盘,厚重的牛肉要用朴拙的乌色木盘。
菜在盘中只放七分,不满不少,若是园内的花开,还会摘两朵颜色正好的配色。
雪霁阁内珠帘半掩,瓜果花木的清香取代了浓郁的熏香,珠帘后的少女总会倚在窗边,看书、写字、弹琴,有时也会拿点绣品自得其乐地做着。
见他走进来,她也不起身,就那样抬头看过来。
诚然,桌上的器具不似当年精致,桌子也不是那张白桌,更没有深闺珠帘,满室清芬,连屋内的光都有些沉黯。
可他还是像年少时那样忍不住心跳变快,手足略显无措,只盼着自己快点想出一句话来,逗她笑一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哪怕身处于陌生的兴云庄中,隔了十余年的岁月,见到了不复往昔的故人,体会到了太多人事变迁的沧桑。
总有一些东西是从未变过的。
怜星特意准备这顿饭的心意,他当然懂得。
这份心意在寒冷的冬夜里像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暖得他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满腹诗书的探花郎却只是笑道:“看来我要多吃一些了。”
怜星已经吃过,坐在一边看着李寻欢用起了晚膳,眼中泛着笑,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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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快要用完时,忽有人从院外走进来,徘徊于门外,几次停下脚步想要敲门,又踌躇。
李寻欢以为是龙啸云来劝他,铁传甲上前开门,却见游龙生独自站在门外,铁青着脸,周身肃杀,气势比屋外的积雪还要冷。
邀月终于睁开眼睛,扫了一眼他腰间的长剑。
李寻欢有些惊讶,又不是那么惊讶,细思缘由,难免心生叹息。
昨夜游龙生已经听见了林仙儿的那些话,若是就此看破,就不该再管这些事,可他犹豫了一天,还是放不下,才趁着夜色携剑而来,阻拦李寻欢去见林仙儿。
这位游少庄主少年傲气,竟也没能去当面向林仙儿要个说法,反来见他。
李寻欢放下筷子,微微叹气后,笑着站起了身:“游少庄主,倒是稀客。”
游龙生看了看屋内两个好奇看着他的女子,咬牙道:“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寻欢跟着出去了,两个人站在院子里的一丛青竹边,说起话来。
邀月依旧趴在窗口的位置,悠悠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游少爷真是一身煞气,看起来恨不得一剑宰了咱们公子。”
游龙生既然避了出去,怜星自然不会去探听他想说什么,只说道:“至少比起那些满口虚伪谎言的人,他的想法和做法都很直白,不会背地里算计谁。”
邀月道:“心眼也挺执拗,林仙儿昨晚那些话说得很是难听,要不是个死心眼,也该拂袖而去,直接出了兴云庄了。”
正说着,她把头又往外探了探道:“哎呀呀,拔剑了。”
铁传甲推开门一看,果然就见气得满脸通红的游龙生愤然一剑刺向李寻欢,这一剑虽是含怒而出,却十分精妙,直刺李寻欢要害,可李寻欢动也不动,只静静站着,游龙生的剑将将擦着他刺空,瞬间转过来,再次出剑。
剑气森森,削落青竹叶和残雪纷纷,随风飘洒。
游龙生手里的剑招连出,每一式都快得留下残影,却都刺空了,而李寻欢依旧站在那里,好似从未动过。
邀月道:“这傻小子,只知道‘小李飞刀’可怕,上来就进招急攻,不让公子出招,殊不知,武器靠人驾驭,能够成就‘小李飞刀’的威名,是这把刀握在公子的手里。藏剑山庄以剑器闻名,那些江湖客对名剑的追捧,倒是把他的观念都养拧了,以为剑比人厉害。就他的水准,还没到逼得公子非出刀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