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谢崚的皮肤上都是红斑,非常敏感脆弱,被滚烫的布帛触碰,疼得身子一抽,抽丝般吐气道:“不要,好疼。”
谢鸢摸着她的脸,“太医说,要用这种药汤擦身,一日三次,否则红斑会化为毒疮破裂溃烂,会留下疤痕的,阿崚忍一下好不好,阿崚就不想以后漂漂亮亮的吗?”
“我还能有以后吗?”眼泪顺着谢崚的脸颊落了下来,落入她的发缝中。
“娘,我会死的。”
她吸着鼻子,想着方才的梦境,呢喃道:“我会死在这里的。”
她不知道方才经历的只是大梦一场,又或者是曾经丢失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只是小说中设定的任务。
天命如此,她在剧情的偏爱下享受了八年荣华富贵,也该复出些代价了。
谢鸢脸色一变,本来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是看到她身上遍布的红疮,喉口一哽,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崚眼眸转动,布满绝望的死寂,“我会死的,活不了多久了。”
“娘,你不要管我了。”
谢鸢听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抬起眼望着天,努力不要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去年谢崚就大病过一场,重伤之后又得了风寒,被慕容徽带着颠簸劳累一路,硬生生拖成了重病。
她精心喂养,让最好的太医给她医治,才将她救回来。可是即便是去年病得最重的时候,也远不及今天这般严峻。
她守在这里这么多天,谢崚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身上的红斑遍布全身。
……
谢崚是在荆州感染了瘟疫,荆州这几年在打仗,死的人多了,堆在一起,腐烂腥臭,野狗秃鹫分食,极其容易传播疫病。
当初,谢崚落脚的那个村庄的人,似乎有人感染了疫病,无意中传染到了谢崚身上。
小孩子的身子骨终究要比成年人弱,村庄里争夺谢崚分的白面馒头的孩子,除了被幸运带到军营中安置的那个小男孩,其他全都已经死光了。
村庄里能够活下来的,几乎都是成年人,在苦苦支撑。
这些,都是谢渲传回来的消息,谢渲接管荆州后,发现大小郡县都有瘟疫的征兆,他调来兵力封城,烧毁百姓尸身,给百姓派发汤药,开仓放粮,治理疫病。
而照顾过谢崚侍从,全都接受检查,被隔绝开来。
……
当江南朝廷被疫病的阴云笼罩的时候,慕容徽心情也不好受。
荆州疫症肆虐的消息传到了冀州,楚国小公主病危的消息也传到了慕容徽的耳朵里。
对于燕军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大喜之事,楚国大疫横行,也就意味着,谢鸢在平定战乱之后不得不息兵,休养生息,应对疫病,没空分兵来阻拦燕军。
可是现如今,谁都不敢在慕容徽面前提起这件事,因为楚国的公主,也是慕容家的血脉。
慕容徽征战在外,未立皇后,连个妃嫔都没有,那个孩子,是慕容徽唯一的孩子。
不仅是慕容徽,就算扩大到慕容氏三兄弟中,段氏流产之后一直未能有孕,七皇子也未娶妃,谢崚还是是慕容家中唯一存续的血脉。
慕容徽每天看着江南的情报,连呼吸都带着轻微阵痛。
他抚摸着书信中的“病危”二字,心中数着的却是从邺城到建康的时间,日夜兼程,也得十来天才能跨越数千里的距离。
所以他收到的密信,都是十天之前的情报,他丝毫不知此刻谢崚的情况。
他将书信靠近红烛,引火光点燃,扔进炭盆里。
屏风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既然是慕容家的血脉,就不应该任由其流落在外,两次机会,都未能将她带回,要你何用!”
“若是当初能早些将她带回龙城,孩子又何必受疫病牵连?”
听到这话,慕容徽的心口愈发疼痛。
就在今日,慕容家的大帐之中,迎来了一位贵人
当初,慕容徽南征,七皇子慕容律随他在外征战,四皇子慕容德和贺兰老夫人替他把持龙城内政,慕容德负责处理外务,统筹兼备,而贺兰老夫人则照看宫廷内务。
慕容徽久攻邺城不下,为了稳定人心,贺兰老夫人在侍从的护送下前往邺城,助慕容徽一臂之力。
没等慕容徽回应,慕容律就先反驳道:“母亲,你就别说大哥了,大哥又不是不想接阿崚回来,当初阿崚受伤,大哥
要是硬要带她一起渡江,只怕会耽搁她的病情,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将她留在江南的。”
屏风下身影一动,身着鲜卑服饰的老妇缓缓走出,衣裳上悬挂琳琅玉饰,由于年纪渐长和日益操劳,她的美貌不再,满头霜发,容色端庄沉穆,“若她能够病愈,你务必尽早将她带回江北,拜祭先祖,认祖归宗,吾要亲自抚养未来燕国的储君。”
慕容徽转过头,恭敬地道:“儿臣明白。”
“阿初,随吾来。”贺兰夫人转过头,用鲜卑语呼唤着身后女孩的名字。
身后一个约莫十来岁大的女孩听到声音,跟在贺兰夫人身后,步履匆忙却有条不紊,干净老练地跟在贺兰夫人身后,与她一同迈步走出大帐。
慕容律默默感慨,“阿初这孩子,跟在母亲身边久了,性情也越来越和母亲相像了,连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母亲说要抚养阿崚,可就阿崚那温吞性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母亲的脾气。”
跟在贺兰夫人身边的孩子名叫贺兰初,今年也就十岁,贺兰家世子的长女,由于母亲早亡,自幼被养在贺兰夫人身边。
慕容律刚刚说完,忽然发觉慕容徽脸色不虞,连忙道:“大哥,你别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她本来就是这般强势的人,你的话你挑着听就好了,不必理会。”
“当初的事,也是迫不得已,”慕容律道,“你不要因此内疚。”
“不——”
慕容徽道,“是朕无能,当初若是再谨慎些许,若是没有惊动谢鸢,就不必用阿崚的性命来当筹码换取出城的机会,是阿崚救了朕,朕却将她留在江南。”
“母后没有说错。”
说着,慕容徽转身离开大帐,慕容律想要跟上去,却看见月光披在慕容徽的身上,他的脸上一道泪痕清晰可见。
皎月无边,他徘徊在圆月下,这一抹泪痕宛如昙花一现,转瞬之间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
南朝。
苏蘅止掀起车帘,看向圆月下,远方的小屋。
“到了。”
马车还没有停稳,苏蘅止就急不可耐跳下来,对护送他过来的王伦道:“多谢大司马。”
王伦一笑:“小君侯不必多礼,去吧,太医说,那孩子可能也就这两天了,想必她也想见见你。”
苏蘅止就要急不可耐往里走,被王伦抓住衣领,递给他一条白布,“把脸蒙好,不然你想给未婚妻子殉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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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亲爹:这是激将法。
然后他真的要亲自来了。
第58章 打破命运?
谢崚昏迷了多少天?
十天?一个月?
或许是更长的时间。昏迷中,她对时间的流淌没有太多的概念,为了躲避每天日复一日的病痛缠身,她下意识想要睡去,堕入更深处的沉眠中。
如此一来,循环往复。
谢崚昏迷的哪几天,谢鸢彻底抛去了帝王的身份每天守在她的身边,只是做她的母亲,照顾她,给她喂药,擦身,和她说话。
谢鸢握住她苍白的笑容,哀伤的眼神中藏着无限温柔,“阿崚,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当初,娘刚刚怀上你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在犹豫,该不该将你生下来,虽然那时候我和慕容氏尚且交好,没有那么多的龃龉,但是娘还是害怕,害怕你会被你爹利用,也害怕遭遇生产之痛。”
她轻笑着,“说起来,我还是爱你爹的,虽然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将你舍弃,这也是娘这一生之中做出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谢崚紧闭双眼,无知无觉,谢鸢又触碰她的脸,她还是一动不动。
谢鸢笑容渐渐收敛,“你刚满周岁的时候,阿娘为你举办抓阄宴,你一下子就抓中了十三州的地图,所有人都说,你天资聪颖,觉非凡子,今后或许有望一统天下。”
“可是阿娘觉得,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辈子荣华富贵。”说着,谢鸢忍耐不住了,强行将眼泪往回收。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了闸,就难以止息。
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流淌而下,滴落在谢崚的手掌心。
“对不起……”
谢鸢抓紧谢崚的手,“娘对不起你。”
她没有护她的女儿无忧无虑,一世平安喜乐。
阿崚年纪轻轻,就受尽苦难,几次九死一生,哪怕是地位卑贱的芳姬,在活着的时候,也未曾让她像阿崚这般受苦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