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能进城,慕容徽派探子打探,辗转找到了一家乡间的医馆。
  为了不要那么引人瞩目,他们一行人在驿馆里换上了粗制的破棉衣,只有谢崚身上的袄子是好的,慕容徽不舍得让她穿太破旧、不御寒的棉衣。
  医馆之中,年迈的大夫手搭在谢崚的腕上,捋着胡须,为她诊脉。
  把完脉后,大夫
  道,“几位急着赶路吗?”
  慕容徽道:“家君身陨,我等身为儿孙,需赶回乡间奔丧,确实很急,老人家,我女儿的伤势如何了?”
  最终轻叹一声,“女郎伤得重,若想保命,恐怕要静养一段时间,若是不急,可以在乡间住下,等女郎烧退,伤势缓和一些再走。否则,性命堪忧。””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低头凝视着谢崚,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向来明经决断的眼眸中犹豫不决。
  他们根本就不能在这里久留,再多留一刻,谢鸢追上来的风险就越大。
  见他犹豫不定,大夫给出了提议,“老夫还是规劝公子和女郎暂时歇一歇,死者,总得为生者让路。当前更要紧的,是女郎的性命。”
  慕容徽给了他一锭银子,“多谢大夫,请大夫为我女儿开几帖药。”
  他抱着谢崚出了门,带着拥趸上马,
  大夫拄着竹杖,出门送行,他的一双老眼浑浊,却不瞎,虽然他还不知道悬赏令,但是他却是个眼尖的。
  这一伙人人高马大,看起来穿的虽然都是粗布衣,但所骑之马精壮,在这个乱世,能够用余粮喂饱马的人家和不多。
  而且远离了广袤的草原,江南朝廷良马稀缺,世家贵族也不一定能够凑出这么多的良马,这伙人,来头不小。
  大夫留了个心眼。
  ……
  几人本来计划一直赶路,等出了扬州再休息,然而谢崚的情况却在这天夜里转危。
  好像上天注定不让谢崚离开扬州,离开南朝,她的情况恶化,不仅仅烧没有退,到了夜里,还咳嗽不止,唇边溢出血来。
  慕容徽慌慌忙忙地找驿馆歇下,然后给谢崚换药,给她喂药。
  谢崚似乎很抗拒喝药,完全灌不下去。
  慕容徽又只能派人去请大夫,大夫直接表示,谢崚这是得了肺热,这几天只能待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真的不能再到外面去吹风了。
  这也就是说,若是要赶路,就得舍弃谢崚。
  若是要保谢崚性命,他们只能留下,大大耽搁赶路进程,等谢鸢一来,他们这些人都别想要逃走了。
  贺兰絮和慕容律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
  当夜,他们二人找上慕容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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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待会还有一更
  ……
  北朝篇开始还是得在江南拉扯一下。
  爹爹没能那么快带走阿崚,阿崚还有命中注定的一劫没有度过
  第49章 父女分别
  谢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脑子不算清醒,依然一片混沌。
  在她昏迷的时候,隐隐知道身边围了很多人,慕容徽一直抱着她,温柔的怀抱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虽然马背上颠簸,但她却非常安心,现在慕容徽放下她,即便倒在柔软的床上,谢崚也有些忐忑,挣扎着想要醒来。
  屋内烛火昏暗,床上的帷幔挡住了谢崚的身影,慕容徽守在她的床前,迟迟未眠,兴许是精神紧绷,他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就在谢崚想要喊他的时候,慕容律和贺兰絮到了。
  “大哥,”慕容律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容徽目光移动到了两人脸上,他们两人是一起来劝慕容徽的,但是这毕竟是慕容家的内务,所以还是慕容律先开口说好些。
  慕容徽似乎知道他们想要说些什么,收回了目光,广袖下拳头紧握。
  慕容律接着道:“大哥,你若是继续带着阿崚,一路寻医问药,处处担惊受怕,必然会拖垮队伍,让谢鸢追上,而且以现在阿崚的身体状况,她根本就不适合赶路。”
  “江南的名医比江北的要多,不如先将小阿崚舍下,留在江南,将她还给谢鸢,”慕容律道,“这样或许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帐内的谢崚心神一惊,收回了口中的话,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下一刻,慕容徽掀开了窗帘,烛光落在谢崚脸上,他安静地凝视着这张面容,眸色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何尝不知道慕容律话中的道理,在逃离楚国和谢崚之间,他不能同时拥有。
  即便他已经故意放缓速度,可是这赶路强度依然是谢崚接受不了的。
  要是他一直带着谢崚,以谢崚现在的身体情况,很有可能在路途中夭亡,而且谢鸢在后紧追不舍,他们因谢崚掣肘,很有可能被谢鸢追上。
  可是要是要他舍弃谢崚,他如何甘心?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他养了多年的骨肉,是他唯一的孩子,六年来与他在江南相依为命的软肋。
  她身上流淌着鲜卑慕容氏的血脉,他怎么甘心放她在楚国,任由她被谢鸢教养,在将来与他为敌?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颤着,眼里充溢着不舍。
  贺兰絮见他犹豫,继续加一把火,道:“世子,小殿下从前在皇宫的时候,吃穿用的都是最好的,她习惯了江南,到了北边,不一定能很好适应。”
  “何况现如今龙城局势未定,贺兰夫人那边的计划未必有十全的把握,若是将小公主带在身边,事成自是最佳,万一出了差错,小公主亦会收到牵连,世子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接回公主。”
  “山高水长,若是世子与小公主父女缘分未尽,今后杀向南朝,必然能再相见。小不忍则乱大谋,应以大局为重!”
  贺兰絮跟在慕容徽身边多年,是最了解慕容徽的人,他知道慕容徽究竟有多么宠着谢崚。
  慕容徽想要带谢崚回龙城,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要给她一世殊荣,为她一生保驾护航。
  若是谢崚跟在他身边会受苦,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如今慕容徽还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龙城并非慕容徽说了算,谢崚身上掺了汉人的血脉,肯定不会招慕容昭待见。
  慕容徽不讨人喜欢没关系,但是他的女儿自幼珠光宝气,受不得一点气,他不会让谢崚受任何委屈。
  ……
  事实上,早在慕容律南下接慕容徽的时候,贺兰夫人与人暗中筹谋,想要联合归来的慕容徽杀慕容昭取而代之。
  然而,但慕容徽还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掌权,让鲜卑五部都听他的话。要是他出事,谢崚作为他的女儿,肯定会被牵连。
  这样看来,将谢崚留在江南朝廷,由谢鸢看顾,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慕容徽事成,他将来还有机会接回谢崚,要是他战败,谢崚也不会被牵连。
  贺兰絮的每一个字都宛如银针,深深扎入慕容徽的心脏。
  他抬手抚摸着床上的谢崚,有急促的光在眼底闪烁,谢崚选了他,那么坚定地想要和他走,他就要抛弃她了吗?
  慕容徽眼中涌出无尽哀伤。
  “你们出去吧,我和阿崚单独待一会儿,明早之前,我会给你们答复。”
  两人退去后,屋里只剩下谢崚和慕容徽,冬夜荒郊野岭的驿馆安静异常,只能听见火花爆破的声音。
  谢崚在他的注视下闭眼装了一会儿,总算装不下去了,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地唤道:“爹爹。”
  慕容徽惊诧:“阿崚,你醒了?”
  她已经昏迷了快一天一夜,这会儿总算是醒来了。
  谢崚努力抬起手想要撑起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慕容徽连忙道:“别动,要牵动伤口了。”
  谢崚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差,原本红润的薄唇干瘪,遍布死皮,说话时唇上皮肤要撕裂了。
  她假装一点儿也不知道慕容徽三人的谈话,故意问道:“爹爹,现在我们在哪里,我们渡江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到龙城?”
  慕容徽心口一沉,欲言又止。
  他不能带她回龙城了,这话他该怎么对她说出口?
  明明是他先许诺要带她一起回龙城,明明是他先舍不得她,想要将她带在身边的,是他将她抱出京城的。
  可是现在,他要抛弃她。
  他垂着眼眸,不敢直视谢崚的眼睛,“没有,但也快了。”
  谢崚继续说道:“爹爹以前和我说过北方的草原、羊呀、马呀,还有初雪你们会去雪山祭祀,阿崚没有见过雪山,阿崚也想去见识一下雪山的祭祀,爹爹,你会带我去的吗?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因为身体虚弱,她说话声音不大,没了往日神采,声音淡淡地,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爹爹,我想陪着你。”
  她在谢鸢和慕容徽之间选了慕容徽,选择跟慕容徽走,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难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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