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表姐秦穗私下开导——“黏黏啊黏黏,其实这世上不止男人和女人一种组合。”
半年后,姜悯升初三的那个暑假,两家结伴出游,黎双跳崖自杀。
少女心事尚稚嫩懵懂,来不及萌芽破土,腐叶下沤成一把霉丝。
黎双死后,姜悯如愿以偿收获家人前所未有的关怀与陪伴,打雷下雨她还是会躲进衣柜,但妈妈会挤进来陪她,一面自责,一面把她抱到怀里轻声哄。
直到她长大,开始烦了,嚷嚷要独立。
家人纵使放心不下,也不曾勉强,遵从她意愿,保持安全距离。
黎双的死,好比献祭,她成为第一受益人。
姜悯后来时常想,如果能重来,在她们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中,她该如何弥补。
可人生没如果。
偏偏造化弄人。
猝不及防,周灵蕴出现了。她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飘摇的火光,将那片沉积的荒芜一把烧了个干干净净。
未来,比回忆多了一丝值得期待的温度。
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浓度不高,杨梅的酸甜味保留得很好,姜悯嘴唇因魅红的酒液愈发鲜艳。
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什么,偏过脸,看周灵蕴两只爪子撑在大玻璃窗里,正瞧她。
姜悯冲周灵蕴勾勾手指。
周灵蕴立即转身走出房子,来到近前,蹲在她腿边。
姜悯伸手摸摸她头,“你很乖嘛。”
得到夸奖,周灵蕴低头不好意思笑笑,又扬起脸,“老板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啥呢,我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姜悯看到周灵蕴扎头发的橡皮筋松紧断成好几截,仅余一根细细的涤龙绳勉强支撑,马尾松松垮垮。
“发圈坏了,去逛精品店都知道给好朋友带礼物,怎么没给自己换个新的。”
“还能用。”周灵蕴摸摸后脑勺。
姜悯想快点回去了。像小时候打扮心爱的洋娃娃,她要给周灵蕴买衣服,买鞋,买袜子和内衣,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发圈。
律师说合同刚寄出来,还得等几天,给周灵蕴买的内衣先到了。山里收发快递不便,地址都是填厂里,姜悯下午去开了个会,顺便取回。
周灵蕴听说东西是给她买的,新奇得很,从进门就跟个小鸡崽似围在人脚边打转。她隔着快递口袋捏,“啥呀?啥呀?”
姜悯故意藏着,不给她看,直到洗净烘干铺得满床花花绿绿。
周灵蕴双手捂住脸,要羞死了,“这些都是大人穿的,不是我穿的!”
“就你身上那条老奶内裤,拆开都能当床夏凉被盖,还不换?”姜悯没给她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多是浅色系,棉质。
周灵蕴趴在床尾,还是高兴的,垫着脚尖轻快蹦跶几下,取来其中一件,手覆在内衣上那个隆起的小包,“恐怕装不满。”
姜悯好笑,把成套的那条内裤扔给她,其余收纳进衣柜,“换上,看看能不能装满。”
周灵蕴扭捏了半天,还是乖乖听话。
可她从来没穿过这种后背带铁丝环扣的,拧着胳膊折腾半天,死活对不上。
“姜老板。”门缝里,周灵蕴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也学人勾手指,“你过来。”
姜悯放下手机起身,“需要帮忙吗?”
周灵蕴点头,脚后跟抵着卫生间门,只把后背亮出来,“我扣不上。”
姜悯推了下门没推开,更加好笑,“我手都伸不进去。”
“那你不许捏我嗷?”周灵蕴犹豫了会儿才说。
姜悯满头雾水。周灵蕴说:“那天在蛋挞家洗澡,她们一直捏我,捏得好疼。”
长长吸气,姜悯承诺“不捏”,“我没那么无聊。”
可周灵蕴的谨慎态度非常让她不爽。她在她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手指穿过少女内衣排扣,顺势一路往左,行至肩带位置。指节弯曲,后扯,放松。
“啪——”不轻不重,一声脆响。
姜悯转身离去。
反正她不是用捏的。
周灵蕴呆傻在原地。
很久很久,期间她不断回想起姜悯指背贴合在皮肤行走时的温热触感,双手攥拳捂心,蹲到地上。浑身火烧着一样。
这个姜黏黏,好坏。
但新内衣带给身体的感觉让她十分愉悦。
周灵蕴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明显感觉屁股被提起来了,胸前还有两只小手托着,她从半米高的坎坡边跳下去,一点不觉痛。
“我的咪咪不痛了!”周灵蕴回家跟奶奶报喜,掀起衣摆,大方展示。
奶奶瞄了一眼,“她细心。”
周灵蕴举高右拳,原地一蹦跶,“姜老板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她端来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帮忙择菜,“我问过姜老板了,真的是她使用计谋让胜利茶厂关门的!她还看《孙子兵法》!”
奶奶点头说“是”,“有钱有势嘛她。”
周灵蕴想了想又问:“那她喜欢我吗?”
择好的鸡毛草扔进小竹篮,奶奶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凝聚过往数十载沧桑经历,日光下闪烁出玲珑的光。
“肯定喜欢的嘛。”
周灵蕴埋着脑袋乖乖择了会儿菜,“以后不兴给人乱磕头了。”
“那你听话。”奶奶说。
“还要咋听话嘛!”周灵蕴瞪眼。
“你就会跟我犟,一出门嘛怂成个包。”奶奶没好气。
“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给她磕头,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周灵蕴能隐约察觉到自己被算计。
奶奶不说话了。
周灵蕴把择好的鸡毛菜拿去洗,隔壁田国伟他奶捏把瓜子慢悠悠溜达进她家小院。
“秋娥,吃饭没。”
两个老太太年纪一般大,门口闲唠嗑,周灵蕴打水洗菜,又去鸡窝里摸了两个蛋,厨房门口过,田国伟他奶叫住她。
周灵蕴停下,跟她打了声招呼。
“听说你要去大城市了。”田国伟他奶说。
周灵蕴捏着鸡蛋,站那不讲话。
“你把娃娃卖啦?卖给人家做媳妇啊?”田国伟他奶又说。
“丧阴德的,田秋娥,不怕你家老头子从地底下爬出来,半夜索你命!”
奶奶笑呵呵,前面那句只当没听见,“死老头,怕早都投胎做猪做狗,肉都不晓得炖烂好多回了。”
“哎呦你歹毒得很嘛,怪不得把娃娃卖给别家,整个赖头村要狠嘛还是你狠……”
田国伟他奶话没讲完,周灵蕴端了洗菜水出来,“哗”地泼她脚边。
老太太原地一个大跳,“哎呦你干啥?”
“你没事情做啊?你家小孙孙快放学,你不去烧饭,娃娃饿一天了。”奶奶说。
田国伟他奶叽叽咕咕走了,门槛边留下一堆瓜子皮,周灵蕴鼓着脸使劲挥舞扫帚。
奶奶进厨房烧饭,周灵蕴干完活儿,门前托腮坐了几分钟,跟屋里去。
“你真的不是不想要我了?虽然我知道姜老板不是坏人,可万一她是坏人呢。”
白白胖胖的蒸汽团里,老太太头都没抬一下。
“有钱人都不是啥子好东西,没钱的更不是啥子好东西,有钱的嘛,至少拿钱给你花,没钱的他想方设法骗你钱花,甚至把你卖了,给他搞钱花。”
奶奶的逻辑很简单,甭管有钱的没钱的,全是王八蛋。
既然都是被骗,肯定是给有钱人骗更划算。
想要走出大山,总得付出点代价。
周灵蕴歪着脑袋在那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她有时候觉得奶奶很好,有时又觉得奶奶满肚子坏水,知道她不情愿什么,偏要在她紧绷的那根弦上使出老命地跳。
也许是田国伟他奶那番话起了作用,吃过晚饭,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奶奶把那天在县里医院体检开的报告单一张张理出来,草稿纸上计算出总价,最后由周灵蕴记录在笔记本。
“还有你拿人家的钱,人家给你买小衣服的钱,都算上。”
奶奶说,你心里要实在过不了那道坎,咱以后挣着钱了慢慢还给人家。
“我们家是穷,但穷人也有穷人的骨气。”
虽然奶奶心里并不支持周灵蕴那么做。穷人最怕的就是又穷又要面儿,想吃软饭,又嫌弃软饭黏牙。
但周灵蕴还小。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强,道理讲再清楚她也不懂,非得风雨里走一遭。
有了记账小本本,周灵蕴心里果然踏实多。
那天晚上,她把记账小本本压在枕头下,满怀雄心壮志,幻想自己十年或二十年后成为世界顶级富豪,横行天下时的辉煌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