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老太太,我们这边。”谷香岚起身抓着奶奶进房间,回头把门关上,“正好有个事情要跟您说。”
  奶奶懵懵的,门合拢的瞬间,有种进贼窝的感觉。
  周灵蕴嘴里叼个肉丸子,回头盯着门。姜悯在旁给她夹菜,“快吃,吃完洗澡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咋把我奶奶关起来了。”周灵蕴问。
  姜悯失笑,“劝她留下来呗,这大晚上的山里也没个路灯,不说摔跤,万一遇到野兽。”
  周灵蕴眼睛唰就亮了,“我想起来,万玉跟我说过的,她奶奶的菜地上周被野猪拱了!”
  “还有野猪呢!”阿姨表情夸张,“野猪厉害得很,比豹子还厉害,獠牙一掀,人那肠子肚子稀里哗啦流一地。”
  周灵蕴听说过,“野猪是凶。”
  姜悯撑腮,笑而不语。
  客房门打开,谷香岚走出来,周灵蕴已经吃过饭,被姜悯按着进卫生间洗澡。
  秦穗哄睡了念念,探头看,老太太坐在客房床边,肃着张脸,双手交握,揣怀里正想事情。
  “说什么呢?”秦穗小声问姑妈。
  “帮有些人干坏事呗。”谷香岚没好气。
  周灵蕴洗完澡出来,身上姜悯那套棉睡衣还是大,她挽起裤腿和袖管,先去了姜悯房间。
  她倒没啥不好意思的,姜老板说她们是朋友嘛,放假她没少去万玉家玩,有时玩疯了忘记时间,就在人家里过夜,躺床上说悄悄话。
  “进。”房间里模糊一声。
  周灵蕴门缝里探头,小小一张脸蛋,“姜老板,我洗好啦。”
  姜悯坐在沙发上,捧一本书,假模假式翻几页,眼皮没抬一下,“嗯,去休息吧,你奶奶在等你。”
  “你看的什么书呀。”周灵蕴好奇。
  姜悯根本没注意,去她爸书房薅的,翻转书封瞄一眼——《孙子兵法》
  “你要去打仗吗?”周灵蕴天真发问。
  姜悯庆幸,至少不是什么《成功人士的12条修炼法则》。
  “商场如战场。”姜悯高深莫测道。
  周灵蕴似懂非懂“哦”一声,“那我不打扰你啦。”
  门关闭,少女鲜活的面庞消失。
  姜悯“啪”地合拢书本,丢在地毯,她舒展长腿,仰躺沙发,窗外树影摇曳,微凉的夜风扫拂脸庞。
  怔神间,恍惚听到“叩叩”敲门声,姜悯皱眉,微抬上身,仔细分辨。
  “姜老板,你睡觉了吗?”小女孩隔着门细细声。
  “进来!”姜悯拔高声量,坐起,书捡起放回小桌。
  周灵蕴推开门走进来,缩着对肩,头发还没吹,湿哒哒挂在肩膀,脸蛋有些不正常的红。
  她攥着衣摆,怪不好意思的,“奶奶让我来陪你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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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她好像是有点喜欢我
  周灵蕴和奶奶并肩坐在房间的小床。
  老人局促蜷缩着身子,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这屋里的灯泡真够亮,把黑夜照成白天,家具崭新,四处不见一点灰,还弥漫着香。
  她总闻见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土腥气,怕弄脏房间,半天屁股没挪一下。
  周灵蕴来过几次,适应得蛮好,挨着奶奶小声说话,说今天洗了两次澡,都是站着洗,头顶那个小莲蓬“哗哗”出水,好好玩。
  她两手举着,十指弯曲模仿花洒,嘴里还给配音,“唰唰,唰唰——”说到兴奋处,手臂大力挥摆。
  老人身形单薄,被她牵着晃,“哎呦,一把老骨头都被你摇散。”
  奶奶推她一把,周灵蕴黏得更紧,搂着奶奶胳膊,脑袋耷拉下来,半边身子卸了力气,“我今天好累。”
  一大一小相依偎着,灯下人影稀薄。
  奶奶伸手摸摸她的头,“你的影子长得比奶奶还要大了。”
  岁月这把文火,经年累月熬煮,这副躯壳血肉渐消,筋骨渐枯,只余一把嶙峋瘦骨,像老房子屋檐底下堆的几捆干柴。
  唯有那双手,如深山盘虬的树藤,未经岁月磨蚀,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淬炼出惊人的韧性与力量。
  老人指节粗大,掌心沟壑纵横,蕴藏着强悍的抓握之力。
  “咋啦?”周灵蕴手腕被牢牢圈住,不解。
  那股不容挣脱的,母辈本能的守护之力让她感到微微的疼痛。
  奶奶垂着眼皮不说话。
  枯藤缠绕着新发的嫩枝,手心皮肉再使把劲儿能捏出水,细细条,白生生,风稍大些就吹断喽。
  奶奶叹了口气。
  她的一双手,曾无数次托举起眼前那具幼小的身躯,奋力欲将其推离出这片贫瘠的土壤,可她真的太老了,纵使拼尽力气,也穿不过头顶森森密林、莽莽群山。
  她锁着她,倒害她没办法长高。
  奶奶松开手,抓起周灵蕴脖子上挂的毛巾给她擦头发,“你跟那个大老板处得咋样?”
  周灵蕴一说起姜悯就满脸害羞,她眼睛湿湿亮亮的,“姜老板对我可好,今天还牵我手,就刚刚,我下班,她牵着我回来的。”
  奶奶“嗯”一声,手摸到她的脸,粗糙的大拇指轻轻刮了刮。
  周灵蕴笑,“有点痒。”
  奶奶又问她上班上得咋样。
  周灵蕴笑容消失得彻底,“就是干活呗,还能咋样。”
  “有没人欺负你?”奶奶看着她。
  周灵蕴摇头,“大家都在干活,忙得很,事情多得做都做不完,谁有空欺负我。”除个别不需要干活的。
  奶奶仍是静静看她。
  周灵蕴不自在扭动身体,“睡觉了,我瞌睡来了。”
  “你上姜老板那屋睡吧。”奶奶说。她说姜老板喜欢你,愿意拿你当朋友,跟你玩,咱家没钱没势,无以为报,她晚上无聊不好睡,你陪她说说话。
  “你话多,你们老师说,你一天到晚嘴巴闲不住,还偷偷传纸条。”
  周灵蕴一下怒了,“我哪有!是那个纪律委员跟我有仇,她老乱记我的名字。而且我根本没得罪过她,是万玉,她们关系不好,我跟万玉玩得好嘛,她整不过万玉,就整我。”
  “看嘛看嘛,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奶奶给她头发擦个半干,“去找你那个大老板,她愿意听你叽呱。”
  姜老板真的愿意听我叽呱吗?周灵蕴咧开嘴角,“她好像是有点喜欢我的。”
  门缝里挤进颗脑袋,像从铁围栏外长进来的一朵向日葵,那抹鲜亮的色彩实在难以忽视。
  姜悯视线聚焦,“陪我睡觉?”
  周灵蕴见她并无愠色,胆子大了些,轻巧地滑进屋,回身小心翼翼合拢门,走到床前,“你无聊吗?我给你讲笑话听。”
  谁要听笑话,上句还没掰扯清楚呢。“睡什么觉?”姜悯目光警惕,谷香岚女士声声质问耳边回响。
  ——“你心理扭曲,你是变态啊?”
  周灵蕴双手合十垫在腮边,歪头,“就是睡觉呀。”
  小模样还怪可爱。
  姜悯手指揪紧沙发扶手,“哦哦,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周灵蕴小碎步挨去沙发边,带着湿漉的橙花香气,她竖起一指,“有一个人,姓刘,大家都叫他小刘,但他有一件最害怕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姜悯沉默。
  “他最怕忙!”周灵蕴迫不及待要透出谜底。
  “为什么。”姜悯配合,也是根本懒得费心去猜。
  周灵蕴满脸机智,“因为别人会叫他小刘忙!”
  姜悯无言。
  周灵蕴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小刘忙,小流氓,哈哈哈哈哈哈——”
  很无聊的笑话,根本就是讲笑话的人为自己准备的,为一场感觉良好的自我陶醉。姜悯认为自己根本不会被这种低级幽默打动,莫名,却牵起嘴角。
  “好笑吗?”一丝微妙的纵容,她自己都没察觉。
  少女铃音清悦,周灵蕴笑得见牙不见眼。
  身体放松仰靠在沙发背,姜悯饶有兴味看着她,“再来一个。”
  周灵蕴止住笑,抿唇思索几秒,刚要说,捂嘴打了个喷嚏。姜悯摆摆手说“算了”,带她出去吹头发。
  “你开心吗?”周灵蕴仰脸等待夸奖。
  姜悯很给面子,“哼笑”一声。好笑的不是笑话,是她。
  周灵蕴受到鼓舞。于是,等到姜悯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发现某人已经掀开被窝,床上躺得板板正正。
  “姜老板,你的床好香好软。”周灵蕴舒服得两眼眯缝,整日劳作积攒的疲困涌上,她艰难抵抗,要等到姜悯回来。
  姜悯靠在门框,蹙眉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朝她走过去。
  “谁允许你上床的。”
  周灵蕴上下眼皮直打架,呼吸变沉,意识逐渐模糊。
  姜悯居高临下,被角处女孩露出半个小巧圆润的肩,长发虚掩着,随呼吸微微地颤。
  房间熏香气味冷冽疏离,无形的屏障划分出她的独属空间,此刻却被无声渗透、融化。陌生气息丝缕缠绕,霸道入侵,像太阳晒化的麦芽糖,满是阳光烘烤谷物后的温暖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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