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偏偏她学习一般。体育课挖野菜尖子生都是不去的,争分夺秒写卷子,就她跑得最快。
  奶奶的手像树上盘的野藤,瘦长干瘪,常年劳作,关节肿大,甲床坚硬黑黄,气力惊人,周灵蕴被捏得有点疼。
  她的成绩可以考县里的高中,进了寄宿学校关上门好好学个几年,还是有机会上大学的。
  村委会想办法找了几个资助人,说可以供到她高中毕业,上大学申请助学贷款就行了。周灵蕴却放弃,书记找上门来,她把奶奶关屋里,板凳门前一横,说再逼她就跳悬崖。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奶奶低头看她的手,密密麻麻的倒欠皮,指缝里还有绿色的草浆。
  周灵蕴抽出手,把针筒再一次煮沸烫洗后收起来,进厨房烧火做饭。
  四面墙叫柴烟熏得漆黑,除此之外四处倒是打扫得很干净,窗口挂了些大蒜头和红辣子。
  家里吃饭不成问题,养了鸡和猪,逢年过节书记还送米面油,只是周灵蕴节省习惯了,用油少少,吃得也少少。
  饭桌上照例是一番推推搡搡,奶奶说自己年纪大了消耗少,周灵蕴说自己在学校撑得肚皮要爆炸。
  饭后,趁着天还没黑,周灵蕴背着背篓要去打猪草,奶奶把她拉回来,按在板凳上。
  她们这地方前前后后几十片都是茶山,家里好几亩地种不完,也租给别人种茶叶,奶奶听说山下新开了个茶厂,搞什么非遗项目,正在招学徒。
  “你不想上学,学个技术嘛也是好的,有技术以后走到哪里都饿不了。”奶奶想带她去山下茶厂面试。
  周灵蕴嘴上一直嚷嚷说不想上学,要打工赚钱,现在机会来了,心里竟有点舍不得。
  “那管吃管住吧?”她快速挺了下身,到底是个孩子,话音里立即有了些哽咽,“万玉说南方做衣服的厂都是管吃管住的,还有洗衣机和公共澡堂。”
  “有,啥都有。”奶奶都替她打听好了。
  茶厂离得不远,管吃管住有洗衣机,能学技术,以后当师傅,前途大大有,周末还能回家看奶奶,给奶奶打针。
  周灵蕴背着背篓爬到半山腰,树底下坐,不知道谁家大黄牛天快黑了还不来牵,卧在一边嚼草,田野中一股新鲜的热烘烘的牛粪味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周灵蕴从大黄牛身边走过,嘴不闲着,训它。
  大黄牛很无辜,“哞”一声,清澈的大眼睛把她瞅着。
  周灵蕴换了处干净地方,抱膝坐在田坎,看山下那间小小的黑瓦房,土土的,旧旧的,风再大些似乎就能吹倒。
  别家小孩去外地打工回来,都给家里盖了新房子,就她们家,还是几十年前泥糊的瓦房。
  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湿漉漉,周灵蕴横臂抹了把眼泪。
  “我高兴。”她劝自己。
  就要去茶厂学技术了,以后当师傅,给奶奶盖大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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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是替身梗,但内核是慢热的养成系,存稿多多,这次稳扎稳打,也是咕的舒适区,咕一贯风格,酸甜交织,感谢友友们来看我的文(鞠躬)
  第2章 瘦不伶仃猫崽子
  前面堵上了。
  姜悯点了根烟,手搭在车窗外。细长的女士烟,过滤嘴藏了颗柑橘爆珠,把筛滤后清凉而辛辣的烟雾送入口鼻,肺里走一圈,叹出去,沉甸甸的。
  烟劲不大,好在她瘾也不大,只在开长途的时候用来提神,比咖啡简便,免去到处找卫生间的狼狈。
  “当你自己家呢。”车窗外有人说了句。
  姜悯一愣,手缩回来,烟灰掉在大腿,她胡乱拍几下,黑色牛仔裤上白灰越蹭越多。
  抬头望,外头是个年轻姑娘,骑电瓶车,估计闻一路二手烟了。
  视线相触的瞬间,对面显然也没预测到她的性别,恼怒厌烦微妙转换为惊讶。
  “不好意思。”姜悯掐了烟,顺手塞进外套口袋。
  “吸烟有害健康。”外头那姑娘找补,见她认错态度好。
  姜悯道谢,正好有交警过来执勤,她关闭车窗之前提醒了句——“你没戴头盔。”
  那姑娘果然被罚,一声哀嚎,姜悯忍不住勾起嘴角,前面拐了个弯。
  早春天气,姜悯穿一身利索的皮衣,里头米白色针织内搭妥帖包裹长颈,她身上干干净净没什么首饰,为方便开车,头发也只是随意绑个低马尾,没化妆,眼下淡淡青黑,鼻梁左侧一颗小痣。
  关上窗没一会儿,姜悯闻到股臭,揪起衣领没找到气味来源,皱着眉琢磨半天,想起后座那包臭豆腐。
  她妈点名要吃的,她下了高速专程到县城菜市场买。出县城到茶厂也就两三个小时车程,姜悯换气,又喷了点香水盖,忍着。
  这边空气好,风景也好,这趟她打算多住几天。
  今年春天来得早,才刚过惊蛰山上就能看见绿,路过一片山坡,坡上大片的白花,像盖了层雪,姜悯满眼惊艳。
  路上没什么车了,姜悯发语音问她妈,“那什么花,白的,一大片。”
  她妈网上存了些稀奇古怪的表情包,丢来一张“无图言粪”的扔大便简笔画小人,意思就是你没图说个屎。
  “过了。”姜悯顿了顿补充,“在开车。”
  还是表情包——“吃屎吧你。”
  “屎在路上。”姜悯回。
  茶山养活了不少人,这一路,大厂不少,小作坊更数不胜数,她们家也是刚试水,除传统机械和抹茶生产,另请了几位老师傅当门面,贴个非遗标签,卖手工绿茶。
  车还没进厂,等保安放行,姜悯看见路边靠墙蹲了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那个瘦精精干巴巴,小的细长条黑黢黢,叽里咕噜正说话。
  姜悯扫了眼,没多管,开车进去。
  周灵蕴抠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带,扭头看那车牌号,地理课她背过简称,大城市来的,是茶厂的老板吗?
  奶奶一大早就牵着她下山,出门前她换了身衣裳,蓝色毛衣,没黄的那个厚,但是更新,只是牛仔裤有点短了,蹲下来缩到小腿,露出里面袜子包住的粉红色秋裤。
  鞋是过年那阵刚卖了猪在集上买的,好看但磨脚,走半天里头袜子可能已经破了,大脚趾下面那块骨头动一下就疼得锥心。
  周灵蕴没吃饭,又冷又疼又饿,可这些都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奶奶合掌作揖求了半天,才让保安放她们进茶厂,到了办公大楼,好不容易打听到负责招工的领导,人家却不要她。
  说她太小了。
  怎么会呢,万玉比她还小半岁,她妈都能安排她上完初中进厂打工,说里头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姑娘。
  十四岁,还小呢,不小了。
  “小,太小了,未成年,怎么敢要。”
  姜悯刚进办公室就听见里头人说。茶厂生意是家里两位长辈操持,她就去年夏天来住了半个月,避暑。门前一站,里头人反应了会儿才前后起身跟她打招呼。
  “说什么呢。”姜悯落座。
  负责人事的老曹捧着茶杯走过来,“一个老太太带着她家小姑娘,说想学制茶,当学徒。我看模样长得挺清秀的,是个能静下心踏实学东西的,可我一问,怎么着?才十四岁,初中都没毕业。未成年啊,怎么敢要。”
  有人给她倒水,喊“姜总”,姜悯快速道声谢,“门口那两个?”
  老曹一愣,“还没走呢?”
  他样子苦恼得很,“我都说了不行,让她先回去念书,想学制茶没问题,长大些再来,位置给她保留,可那老太太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这不折我的寿?”
  姜悯皱眉,“磕头?”
  “可不。”老曹放下茶杯,一摊巴掌,“我都恨不得给她们跪下。”
  “好了你少说两句,人家一老一小挺不容易的。”旁边人出声制止。
  “她一定要进茶厂吗?”姜悯费解。
  我一定要进茶厂吗?周灵蕴也是这么问奶奶的。
  奶奶额头的灰擦去了,那声声闷响胸腔里仍来回不止,周灵蕴心口绞痛,“我可以去镇上随便找个什么活儿干,理发店也行,我同学有在理发店上班的。”
  “那都是些不正经的人干的!”奶奶痛心她的自甘堕落,“你敢不学好,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才多大就不学好了!”
  “她们没不正经,她们就是给人洗头,洗够日子就能学剪头,人人都要理发的嘛,怎么就不正经了。”
  周灵蕴说谁谁表姐,还有谁谁堂弟,都在理发店上班,还赚钱买了手机。
  “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叫正经?整天跟一帮小流氓混在一起,叫正经,你想玩手机啊。”
  奶奶点头,扶着墙一瘸一拐,“原来你是想玩手机了。”
  周灵蕴“哈”一声,跺脚,“我哪里想玩手机啊,我只是说她们赚钱了,我肯定不会买手机的,我都攒着以后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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