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若是有事……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谢韵是在出了皇后行宫之后才晕倒的,皇后行宫距离晏回南刚刚调查的地方并不远,半盏茶的功夫他就赶到了。
见到谢韵瘦弱的身躯倒在血泊中时,这幅场景深深地刺激着晏回南的内心。他心里的恐慌顿时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冲过去心疼不已地将谢韵抱起来,她身下的血沾湿了晏回南的手心。
炙热滚烫的血,晏回南碰过无数回。这是第一次感到,这血比烈焰还要滚烫,灼伤他的每一寸肌肤。
寒真跟在后面哭,边哭边说刚刚发生在皇后寝殿里的事。
“我不知道……不知道皇后究竟给夫人喝了什么。将军,夫人她……”
晏回南无暇顾及寒真,嗓音嘶哑,低吼着让人去传太医。
并如同呓语一般,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谢韵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的。
谢韵躺在他怀里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瘦得只剩骨头,脸色惨白痛苦,这深深地揪着晏回南的心。他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啊!
在等待太医诊治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却漫长的好像晏回南的小半个生命一样。他亲眼目睹母亲在他面前死去,他不敢去想……今日谢韵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如何……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快要断裂。
直到太医说出谢韵无事之后,晏回南才松下了口气。他刚刚手中不知为何一直怅然若失地捏着准备送给谢韵的那盒荔枝香。
可他却因为与谢韵争吵,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但夫人应当是服用了过量的避子汤,而夫人近来身子本就亏虚,而这避子汤中含一味红花,药量不大,却有活血的功用,这才能起到避子的效果。但这也是为何夫人会出血过多。”
晏回南看向寒真,寒真原本听到太医说避子汤时,便整个人浑身僵直。因为避子汤是夫人自己一直在喝的。
她跪倒在地,努力保持镇定:“夫人并未喝太多,她吐了不少出来。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吧?”
那一霎,愤怒与恐惧充斥着晏回南的大脑,周身的戾气也达到了顶峰。
让寒真最惊讶的是,晏回南没有继续问她。
而晏回南则是毫不犹豫地带兵围住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的背后是宋鸿煊,是皇权。
皇后为何要这样做,理由无非一个。
他知道,宋鸿煊是冲着他来的。贪嗔痴,是世人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东西。
不过晏回南是从尸山血海上蹚过来的人,纵使再愤怒也不会真的失去理智,没点脑子随时让自己保持清醒思考,他早不知道在战场上死过多少回了。
宋鸿煊此人,胆小懦弱,武艺骑射一窍不通,当初若不是晏回南,他不会有命坐上这皇位的宝座。
但实际上如今的他精于谋略,工于心计,治国有方,是个不可多得的治世好皇帝。
而晏回南自己,志在江湖之远,非庙堂之高。他要这天下毫无用处,他也不愿意投身于波诡云谲的朝堂。
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或是受人掣肘的日子,皇位一旦坐上,拥有了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也将终生都被禁锢住。这都不是晏回南要的。
但如果谢韵今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不介意就此翻天。
司文推开皇后寝殿门的那一刻,晏回南看见了坐在婴儿床旁,一下一下给小娃娃拍背哄睡的皇后。
一副温馨慈爱的场景。多讽刺啊!
他冷笑出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拔刀对准了皇后的脖子,冷声问道:“你给谢韵喝了什么?”
顿时,整个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后也着实被晏回南吓到了,背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声音颤抖:“将军,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你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婴儿车里的皇长子被这巨大嘈杂的声响惊动得哇哇大哭,哭声极为响亮。
皇后连忙伸手护住孩子,为母则刚。此时此刻相比于自己的性命,她更担心的是晏回南会对孩子不利。
皇后的寝殿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殿内的人没一个能跑出去呼救。
皇后并未觉得她午后给谢韵喝的东西有问题:“只是寻常的补品,是用来调理血气的。晏夫人自己也是医者,将军回去一问便知!”
晏回南:“撒谎!她从你的宫中出来之后,便因出血过多晕厥过去了。太医说是服用了大剂量的避子汤所致。”
此话一出,皇后更是震惊。她对此毫不知情,连忙为自己辩解:“将军,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
?我给谢韵的补品,我自己也喝了!我的殿内还留有她服用的碗,让太医过来一验便知真相啊!”
晏回南并不相信:“你和宋鸿煊一个送美人,一个给谢韵喂避子汤,这难道不是你们联手要彻底将我控制在手中所使的下三滥伎俩吗?”
皇后现在彻底明白了。
宋鸿煊送美人的确有想要乱晏回南心的想法,他不希望晏回南沉溺于对谢韵的爱护中,而忘记了他们的仇与恨,忘记了他们身上肩负着光复大周的重任。
宋鸿煊也的确让她把谢韵叫到宫中来。但目的是为了劝说谢韵替晏回南收下那些美人,替他纳妾。
京中人尽皆知,谢韵就是晏回南身上一点都碰不得的胡须、逆鳞和反骨。
宋鸿煊会选择一切能够徐徐图之的方式,但绝不会选择如此明显的伤害谢韵,触及到晏回南最核心敏感地带的方式。
这无疑于自投罗网。
此刻的晏回南手握大周三分之二的雄兵,再加上他天赋异禀的军事才能,整个大周几乎无人能抵挡晏回南所率军队的铁蹄。
虎符,不过是抵挡在门上的一块可有可无的朽木。
真正统领军队、掌控军队的权力牢牢地握在晏回南的手中。
此刻的宋鸿煊不会如此蠢。
“将军,你仔细想想,我与陛下有一万条路可以走,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明显又愚蠢的方式?你当真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这避子汤有可能是谢韵她自己喝的吗?”皇后想明白一切之后,简直冷静地可怕,在说这话时,她坚毅的目光投向晏回南,在与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相交时,不禁流露出一丝同情。
对晏回南的同情。
“什么?”
皇后解释:“女人最了解女人,特别是像谢韵这样坚韧顽强的女人。她岂会甘愿做一只囚鸟?如果她真如将军现在看到的这样,是用强硬手段便能拿下的女人,将军也不会将心思全放在她身上了。”
这话好似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话,阴冷可怖,一瞬间就冷了晏回南的心脏。
皇后连忙让侍从将刚刚她们饮用补品的器具拿出来,又让人快去请太医来检验。
太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当着晏回南的面,用自己全族性命做担保,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用来补气血的补品。
“将军……”皇后抱紧哭泣的孩子,她自嫁给宋鸿煊后,与晏回南相识五年。一直到今年晏回南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娶谢韵,她才知道为何从前她见到晏回南时,他总是一副冷漠淡然、任谁都无法靠近更无法打动他的样子,他的心流落在了旁处。
但谢韵回来之后,晏回南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些人气儿。
晏回南两个太阳穴突突地跳,并伴随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闭嘴。”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过,这汤药是谢韵自己喝的呢?
怪不得……怪不得太医说她服用了大量有损身体的药物。
怪不得,他提到孩子的事情时,谢韵的反应不是肯定、不是否定、也没有震惊与抗拒。
而是沉默。
无尽的沉默。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她能够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会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
哪怕晏回南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和谢韵此刻不过是强扭的瓜,无论双方做什么都是在伤害彼此。
他恨谢韵,谢韵未尝不是也恨极了他?
可他和谢韵一样天真。
他们都幻想着彼此之间仍有一丝超越旁人的羁绊,尽管将对方伤害的伤痕累累,却仍有一点余地,一点相爱的余地。
事实就是,挣扎扭曲割裂的是他,极尽伤害的是他,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也是他。
谢韵……谢韵她只是,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儿。
没有爱,自然也就没有极致的恨。
她连恨他,都是一声不吭的。
她哪怕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她连命都不想要了,也要对他避如蛇蝎,不愿与他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只有他自己,可笑地挣扎痛苦。
现在他才发现,刚刚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他究竟有多可笑多可怜。
他刚刚是把自己的心掏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