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50节
   
         
   
   
     谢知秋难以形容自己心中此刻的惊涛骇浪——
  她一直知道墨家术是厉害的东西,但万万没想到能如此厉害。
  谢知秋不禁想到——
  墨家这种学说所能达到的极限,会不会还远在她本来的构想之上?
  萧寻初连飞到天上的载人天灯都能做出来,要是不断发展下去,究竟能够到达何方,实在令人战栗。
  萧寻初将此物起名为“天鹤船”。
  他说升起来的原理其实和孔明灯是一样的。
  不过,为了让这盏“天灯”能够带着人飞起来,还要能控制上升下降,萧寻初做了许多精细的机关。另外,还有重中之重——必须要保证安全,他在材质方面相当考究,像普通孔明灯那样用纸糊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他反复对比了数种布料,最后才做出今日这件成品。
  船身上的白鹤是萧寻初执笔画的,“天灯”上的诗则是谢知秋挥笔所写。
  但是今日,谢知秋还是第一次亲自乘坐上来。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瞥了眼身边的萧寻初,道:“……你看起来倒是很自在。”
  萧寻初失笑。
  “我又不是第一次坐。之前试飞的时候,我就上来过好几次了。不过,如果多次试飞会影响一举惊人的效果,所以我之前最多只飞到比屋顶高一点……倒确实是第一次升这么高。”
  萧寻初的长发在高空中被吹得散乱,但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随意地用手压了压。
  他说:“再说,我是个‘怪人’,做过的怪事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飞个天而已,很正常。可能是因为这个,我没怎么觉得害怕吧。”
  说着,他对谢知秋眨了眨眼。
  “……”
  谢知秋疑心他可能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是萧寻初淡定的模样,的确激起了谢知秋某种意义上的斗志。
  她定了定神,努力站直了背,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有用,谢知秋极力让自己站直以后,再从高处往下看,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怕了。
  萧寻初惊讶地看着她的变化。
  这时,谢知秋偏过头来,笔直地望向他。
  “你如果是怪人的话,那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说。
  “这艘船是我麻烦你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我的私利,还不知道是否会有用。要这么说的话,我和你一样,也是怪人。”
  仔细想想,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把自己整个人升上天,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但说不清为什么,她这一刻心情很好。
  谢知秋望向远方。
  这里比山峦更高,她离云层如此之近,风吹在面颊两侧略显寒冷,可是世间万物从高处看都小得如同玩具,就连皇宫都能轻易被收入眼底。
  这是那些循规蹈矩、固步自封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看见的风景。
  谢知秋在风中弯起嘴角,不经意地展露出笑颜。
  这样恣意而自在的笑容,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定会觉得她这个瞬间看起来,像真正的萧寻初。
  可惜,这么高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而在萧寻初眼中,谢知秋是她本质的模样。
  谢知秋此刻没有对任何人笑,她只不过是偶尔心情很好,便自然地流露了情绪而已。
  萧寻初站在她身边,瞥见谢知秋这般的侧颜,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自言自语般地道:“也好,那我们就是两个怪人了。”
  “嗯。”
  萧寻初又问她:“你觉得,这艘天鹤船,会帮得上你吗?”
  谢知秋一顿。
  “还不能肯定。”
  她如此回答。
  “再等等。”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
  谢知秋在等的人,只有一个。
  尽管祝少卿说,齐相日后说不定也会对她产生拉拢之意,但谢知秋反复思考之后,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之所以会在齐慕先眼中有不同于以往的价值,是因为新君赵泽对她有兴趣。
  如果没有这份新君的兴趣,那她仍旧和过去一样,是想踩就踩的无名小卒。
  因此,无论齐慕先之后会如何行动,现在对谢知秋来说最要紧的,就是把握住机会,在赵泽对她兴致正浓时,继续加深与赵泽的关系。
  谢知秋认为萧寻初这个“天鹤船”的想法很好,远超她的预期。
  不但极为与众不同,而且升到这么高的地方,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不愁赵泽看不见。
  接下来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
  赵泽,真的会上钩吗?
  谢知秋站在天鹤船上往下看,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扫过街上每一张她能看清脸的面容。
  如此居高临下,简直世间万物都一览无余。
  忽然,她眼神一动。
  这对谢知秋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当计划真的起作用时,她的声音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欣喜。
  谢知秋指了指长街之上,轻声道:“来了。”
  *
  赵泽是皇宫中看到将军府那不同寻常的“天灯”的。
  他本来正在垂拱殿接见官员,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当着他的面吵得不可开交,这两人一边吵还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他,多半是观察他的态度。
  赵泽尽力听了两人吵架的内容,但说实话他当皇帝的天赋普通,听了半天还是一知半解,只好和稀泥。
  正当他打了个哈欠,开始对皇帝的身份感到厌烦,脑海中忍不住开始浮现梁城夜间的灯会、茶馆里热闹的人声、戏台上有趣的唱曲时,忽然,门口站岗的太监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赵泽这个人耳朵贼尖,尤其他这会儿心思不在正事上。小太监这么一点响动,照理来说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但赵泽偏偏就听到了。
  他立即绕到门口,欲与小太监勾肩搭背:“出什么事了,说给朕听听?”
  赵泽本没什么恶意,但小太监却自觉犯下殿前失仪的大错,当场惊恐跪地:“陛、陛下,是、是……”
  小太监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如果说出来,是能让陛下息怒,还是让陛下觉得他在找借口、以至于进一步动火?
  小太监惊惧之下,半天做不出决定,但他不时往远方天空瞥的眼神已经让赵泽觉察出异样。
  “怎么,天上难道有龙?”
  赵泽一边随口打趣,一边往小太监视线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当他看到那远方的天灯和白鹤船,赵泽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双目放光,惊喜地脱口而出道:“天啊,那是什么!”
  *
  两刻钟后,当朝天子毫不犹豫地赶走找他评理的朝廷重臣,派出一队人,往那巨大天灯的方向去了。
  不久,在圣旨的要求下,天灯的主人携带着那盏“天灯”,入宫面圣。
  “萧大人,请进去吧。”
  来到垂拱殿外,小太监示意谢知秋入内。
  谢知秋回以颔首,踏过门槛进入殿中。
  这是谢知秋第二次独自入宫面圣。
  第一次,还是金鲤鱼那会儿,她去集市砍完所有鲤鱼,捧着烤鱼跪在宫门外求见天子。
  而如今,虽说仍是她有意谋划,但这回是皇帝主动召见她,而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也换了新人。
  谢知秋行礼,唤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中,一年轻男子头戴展角幞头,身穿朱色常服,背对谢知秋垂袖而立。
  他听到谢知秋的声音,竟“噗嗤”一笑。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说:“免礼平身。”
  “谢圣上。”
  这时,只听皇帝饶有兴致地道:“萧寻初,你何不抬起头来,看看朕是谁。”
  赵泽半个月前为了考察谢知秋,曾跟着大理寺少卿祝维平去过大理寺,尽管当时他与谢知秋并未说几句话,但两人理应是见过面的。
  谢知秋依言抬头,当她看清当朝天子的脸时,明显吃了一惊。
  但她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慌乱,只是按部就班地打算跪下,冷静地道——
  “臣竟不识天颜,前些日子失礼于圣上——”
  “哈哈哈,不必。”
  赵泽大笑。
  他微服私访,有一定原因就是喜欢看不认识他的官员发现他是皇帝时大为吃惊的表情,而谢知秋这样的反应,无疑是令他满意的。
  赵泽道:“朕之前在大理寺并未表明身份,就是不希望你们知道是朕以后,表现得过于拘谨。”
  谢知秋不卑不亢,静立不言,像是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样子。
  事实上,谢知秋当时就猜到了赵泽的实际身份,但她不可以表现得太平静,以至于坏了赵泽的兴致。同时另一方面,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慌张谄媚,那就太普通、姿态放得太低了。
  她打算成为赵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