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90章
  估计这个12岁男孩怎么也不会想到:
  只不过今晚瞅了两眼像往常那样带着啤酒过来的大姨、又瞅了两眼贴在墙上的秦大夫的医嘱, 而没有阻止,妈妈就突然变成这样。
  唐老师看看那边三个20出头的小年轻,又看下听见这话已目瞪口呆的中年妇女, “秦大夫, 我能陪着孩子吗?”
  秦风低声:“患者面容不太……”
  “我明白, 十几岁时,把我带大的奶奶也是脑溢血去世。”
  秦风点点头, 让护士带他们套一次性无菌衣。
  回头再跟大姨说道:“大姐, 我简单说吧,现在患者继续救治的作用不是很大,请你马上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放弃有创抢救, 让她走得舒服些。”
  这个地区自古以男性为尊、而女性地位低。这患者老公不在, 患者姐姐没主心骨,只能让她快点联系妹夫。
  那大姨刚手忙脚乱捡起电话准备打给阿旺爸, 就听见后面隔着两排坐位的小杨叫道:“你怎么救不了呢,你不是龙傲天么?”
  张静几乎算是猛地一掌拍过去, 捂住他的嘴:“我给你们打气而已,听不懂?要是每个人什么病都能救活, 地球早就挤爆了!”
  知道再让他激动乱说话, 可能会引起医患矛盾。
  尽了告知义务, 秦风起身,刚想提醒楚非昀离开这儿, 不要沉浸在这气氛。
  里面的护士提醒:“秦大夫,进来看看患者。”
  意味着患者的心率和血压,已经由于脑干受压、而中枢抑制,越来越低。
  他只能迅速转身进门, 却听见小杨在身后叫道:“奇迹发生了吗?有救了?”
  张静再次叫:“你以为写小说呢!大姨,打他爸电话快决定吧,要不抢救起来,你妹妹受罪可大了!”
  胸外按压会压断肋骨,电击时皮肤会被灼伤,只要家属不签字放弃,就得抢救到最终确认脑死亡为止。那时,遗体就很难称得上体面了。
  见大姨还是没动,张静拿过她电话,回拨给阿旺爸,把情况给他说了。
  阿旺爸也哭得说不出话,但也决定不下来放不放弃,只不断重复说着,我已经走了三小时、快要走到高铁站了。
  她作为护士,是没法讲出“你家人没救了”这种话,只能说救治希望不大。
  楚非昀来到他们身旁,对着免提电话叫道:“意思说你老婆救不了了,让你同意放弃抢救,让她离开时舒服些。”
  可他吼完,刚抬头便对上了那中年阿姨,一双红得像血一样的眼睛。
  张静连忙把他推开,怕残疾的友人被这强壮妇女揍了,也没想明白一向笑眯眯的楚非昀怎么突然简单粗暴。
  过了两小时。
  秦风在停车场找到楚非昀时,见他车驾驶座门开着,轮椅停在门边。
  而宝贝坐在驾驶座上,听着音乐,双眼睁得大大的,定定看着车顶的某个点。
  他打开副驾的门坐进去,轻抚着爱人的脸。
  楚非昀没看他,只问:“阿旺妈走了?”
  “嗯,胸外按压开始没多久,他们家属就放弃了。”
  “风哥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救不了了?”
  楚非昀回忆起,当时秦风的凝重,像是个知道会输的赌徒。
  秦风默默认下。当时十一点半左右,小邓报告脑疝iii度发生时,患者还有1.5小时车程才能到医院,给药后路上多次体征波动。
  宝贝质问他:“为什么?你不是让救护车那边用药了吗?她不是都已经撑到来到你面前了吗?”
  秦风其实可以向他解释:就像水管破了一个口、或是水坝决堤,一开始口子很小,但随着时间,破口越来越大。
  当他凌晨一点多接手患者时,一查体就知道只不过是药物的作用、又或者真的是儿子的呼叫,暂时抑制了中枢神经的衰亡。
  换句话说,当时gcs8是个假象。
  就像他爸、博导严教授、带教朱院长,遇到这情况肯定直接劝家属放弃。下不来手术台是其一,侥幸术中救回来、预后也极差。
  换句话说,当时已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赌的就是这女人,会不会是那0.1%的幸运者。
  术中拿到验血报告,验证了继承自前辈的经验:酒精使血管变脆、酒精的浓度抑制了血小板的作用、造成凝血功能障碍。
  他尝试过,这个血库里所有仅有的血小板输了、凝血因子用了,都补不回来那个破口。
  奇迹之所以叫奇迹,就是因为并非常态。
  脑海里如此多医学解释,以及时间地点等硬件,最后只能轻声告知:“叫‘希望奇迹发生’?”
  楚非昀又再追问:“如果是在海湾市,她能救回来?”
  如果患者遵嘱不喝酒、如果呕吐时送院、如果i度时送院,基本上1个小时内:术前cta找到出血点、术中开颅双极电凝一用,术后专科护理做好;70%以上能救回。再加康复及时介入,起码不至于偏瘫这样的严重后遗症。
  他只能轻抚爱人的头:“宝贝,你……别难过了行吗?”
  “可那个12岁的孩子,就没有妈妈了呀。”楚非昀说着,向上凝望了车顶许久,这时泪水终于像决堤般落下。
  大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是为了那孩子、为了那个才35岁的女人,还是为了自己、或是自己那还不到46岁就去世的妈。
  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秦风用了大半包纸巾给他吸眼泪、久到眼睛都红肿充血。
  久到秦风哄到没话可说。
  男人叹了口气:理智上,他能理解一个前两年失去母亲的人,现在见到另一个孩子也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一定很难受。
  感情上……他没法深刻共情。对患者及家属的劝告只是出于医学人文。
  他尝试着回想,如果自己妈陈英突然去世?他会难过吗?
  像他父母及他自己,早就已经在律师那立过遗嘱。包括以他们各自的社会地位,应该举行什么规模的丧礼。
  他们一家三口之间,大概率会体面处理完后事,结束后日常该做什么还是什么。
  就在见男孩流了很多眼泪,嘴唇都干得起纹路,秦风怕他脱水导致低血压,从他书包里找出保温杯:“宝贝喝点水好吗?”
  多喝温水虽然常被吐槽为直男关怀,但也是多重循证支持的合理措施。
  还沉浸在情绪中,楚非昀抬手挡了下。
  秦风再哄时,却发现对方嘴唇开始变得苍白、微微气喘。
  就知道耽于悲伤没啥好事!
  他马上转身从副驾出来,连车门都不敢关、怕震到宝贝,一边来到驾驶位、一把拉开轮椅、一手托颈一手环腰、把人轻柔抱起,就大步往急诊冲进去。
  凌晨快六点,急诊科护士刚见这位外科医生离开不久,又见他抱着个人冲进来:“找内科值班医生,快!“
  秦风一边喊人,一边已迅速把人放到一张整理过的床位、一手扫开枕头、从附近推车里拿过一次性面罩、撕开、插到氧气管上、戴到宝贝脸上,一边马上用酒精消毒了放在推车里的血氧夹,还好95,边拿起袖戴式血压计,收缩压只有65!低血容量性休克。
  这边护士呼叫完值班医生,也迅速回来,掀开患者上衣、擦洗、贴上心率电极。
  内科当班居然又是小戴,其实他起床穿鞋跑出来,一分钟就出现,却被秦风的眼神吓得吞了口唾沫:“秦主任……”
  这俩怎么又来了。
  秦风大喊:“收缩压65,赶紧扩容。”他没权开药。
  小戴一看楚非昀意识模糊、口唇发白、甲床青紫,氧都吸上了,心率还高至120多,让护士立即取500ml生理盐水来,见秦风已从推车上找出留置针、手消、戴手套、消毒患者手背、熟练进针……
  这位内科医生也只能向护士叫道:“愣着干嘛,插尿管啊!”
  紧急处理完成,小戴观察了几分钟,患者心率在缓缓下降、血氧已升至97。
  一般来说,进入观察期,他这医生对护士下监督血压的医嘱后,就可以走了。
  但现在哪敢走,太子爷还在那儿,随时要炸毛。
  他见楚非昀脸色这么白、而更显得两眼红肿,忍不住又吃起瓜来:这两人又咋了?该不会是吵架了?太子爷把太子妃气成这样?
  唉,可惜上周的瓜都没吃完整。
  爱人在自己眼前,不过几分钟,突然变成这样,秦风终于能稍稍共情患者家属。
  出于确认运动反应也好,出于只是想把这只纤弱苍白的手回暖一点点也好,他没法放开楚非昀的右手,握着、又用拇指一下一下轻扫宝贝的手背和手腕。
  无意中回头看到小戴还杵在床尾,才抬抬下巴:“你回去休息吧,等下我看着血压再为他调整体位。”
  做医生的都知道值班不易,一晚上睡不了觉,第二天还得接着干。
  小戴如蒙大赦:“那有啥事儿您再叫我。”
  回去又睡了一个多小时,到7点半起床,看了看患者好转情况,又给他们打来两碗稀饭、几个鸡蛋和咸菜:“秦主任,您将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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