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好了,今天先这样吧。”四叔公站起来,“先回去吧,再好好想想。”
  边至政迟缓地点了一下头,站起来时,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步伐都蹒跚了起来。
  离开平心茶社,走在路上,边至政烟一根接一根点。他没再跟边羽讲关于案子的事情了,茫茫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提到:“两年前,我在白俄罗斯见过柳德米拉。”
  这句话来得特别的突然,不止是边羽,连四叔公的步伐都停顿了一下。
  边羽怔怔地看着边至政。
  四叔公惊讶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会见到她?”
  “那年我缺钱,帮朋友去乌克兰进樟子松。因为货款转不进来,我不得不从白俄罗斯的明斯克那里走一圈。那会儿是二一年,这两个地方还没起冲突,一切还好说。”边至政烟粘在嘴唇上,抬眼望天,回想当时那个场景,“我去明斯克的银行,看到一个女人从银行里走出来。她穿一件黑衣服,头也用黑色的那种头巾裹着。她脸虽然有点老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她了。我就喊她的名字,先是喊‘柳德米拉’,用中文喊的。她很惊讶,回头看了我一下,却很快就假装不认识我,低头匆匆走了。我追上去,再怎么喊‘柳德米拉’她都不转头了,我再喊全名‘柳德米拉·林琼’,她脚步停了一下,最后还是跑走了。”把烟从嘴上拿下来,边至政说,“我没跟上她。”
  步子依然往家的方向走着,边羽的注意力却像飘到很远的地方去。兴许是飘去那片他从未踏足过的,开满蓝紫色亚麻花的土地。
  边至政在他身后继续说的话,就像隔着风声那样模糊:“想当年,至晖为了他,空军部队也不去,和家里人闹翻,谁知道后来他们两个会这样。”
  到边羽家门口,边至政不进去了。拍拍边羽的肩,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就要走了。四叔公让边至政留下吃饭,他不肯,借口没睡好,要赶紧回酒店休息。
  他才走出去两步,边羽突然叫住他:“二堂伯。”
  “啊?”边至政停下脚步,转过头,憔悴沧桑的眼睛看着他。
  “我决定了。”边羽用着下定决心之后,坚定的语气,“我会替我爸翻案。不管想尽什么办法。”
  第63章
  三天后。
  家里, 边羽给工作台换了一个新的台面。旧台面积杂着数道刮痕,木面老旧,刻度也不清晰了。
  边羽刚学木雕时, 虽然很有天赋,但早期手生,仍是经常出错。老台面上的刮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换上新台面后,边羽本想把旧的扔掉。这天下午,四叔公却先他一步把旧的台面放到仓库里存放。四叔公说,这是边羽第一张用的台面,具有纪念意义。等多年后再看到它, 会很有感触。四叔公在仓库里呆望那块布满沟壑的老台面许久,小声念着:“这好好的日子不过……”大概是在埋怨边羽要去给父亲翻案的事。
  四叔公尽管不是在边羽小时候就看着他长大的,但和边羽生活这么多年, 是很了解他的。
  边羽不轻易决定做什么事,可一旦决定要做, 天打雷劈都要办成, 谁也改变不了。
  四叔公这个人执拗,却明白自己这回拗不过边羽。
  新的工作台台面上,边羽放了一块全新未经雕琢的龙眼木胚, 旁边展着昨夜刚绘制好的赫斯提拉女神像的草图。
  四叔公从小仓库里出来, 检查了一遍桌上那块木胚:“这块木还可以。可是你接下去还有时间刻吗?”
  边羽说:“有空了就刻。”
  原本在计划里, 这是他今年的第三件木雕工艺品。现在来看,今年内应该很难刻完了。
  下午,边羽要出门,四叔公提醒他,他那条蓝四叶草手链放在台盆旁。是边羽洗手时摘下的,忘记戴回去了。边羽赶时间, 让四叔公把手链帮忙放房间里,就没戴回去。
  召觅住在离单位不远的小区。他们单位有宿舍,刚调来这里时,他在宿舍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正逢有人要出租房子,他觉得时机合适,就在附近租了房子住。
  小区是两年前建好的动迁安置房,里外都很新,绿化也不错。召觅住在绿化最多的那一栋楼里。
  边羽和他约在下午两点见面。
  两点整,边羽根据门牌号到他家门口,敲了门之后,才发现墙上有个不起眼的门铃按钮。边羽正要再按门铃时,召觅把门打开了。
  “来了?”召觅让他直接进来,“不用脱鞋,这两天刚好要打扫一下。”
  边羽唯有穿着鞋进门。
  这是一套南向的一室一厅,总的套内面积估计60平左右。客厅青蓝色的窗帘拉了一半,光线很好。角落里摆放着大叶绿植,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草,橱柜和桌面都有摆放多肉盆栽。
  召觅让边羽到沙发上坐下。边羽刚坐下来,就被茶几上氧气袋装的两条鱼吸引去注意力。
  氧气袋里两条乳白色小鱼缓缓游动,看似谁都不干扰对方。
  召觅到厨房里,倒了两杯水出来。他看见边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鱼,隐隐约约在边羽脸上看到一丝孩子观察新鲜小生命般的好奇,不由得嘴角泛起一个笑。他坐在边羽身旁,把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就放在装鱼的氧气袋旁:“上午在花鸟市场买的。”
  “这是什么鱼种?”边羽似乎是见过的,就是不怎么记得起来了。他对水产生物一向了解得不多。
  “吻鲈。俗称接吻鱼。”
  “接吻鱼?”
  “顾名思义,就是两只鱼会接吻。”召觅刚说完,氧气袋里,一条吻鲈游到底了,背转过身往回游,正巧和身后那只碰上。两只鱼面对面对峙了一会儿,嘴唇贴在了一起,“你看。”
  边羽眉梢挑了下,确实觉得这种鱼有些特别。
  “但是,它们之间的‘接吻’其实不是亲密行为,而是在打斗。两只鱼现在在争地盘。”召觅碰了碰氧气袋,还是没将两只斗得正厉害的鱼分开。
  “是这样吗?那它们应该需要大一点的空间吧,这样才不容易斗起来。”边羽四周环顾了一下,“没看到有鱼缸。”
  “快递员说下午会送到,但现在还没消息。不过鱼缸也不大。很多人养吻鲈,就是觉得它们的‘接吻’具有观赏性。”召觅解释说,“而且虽然他们是在‘打架’,但是打架方式仅限于嘴唇碰撞,不会给彼此造成伤害。”
  “哦。你是突然想养鱼的?”
  “也不是。养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今天不用上班,就想着今天把这件事做好。”
  沙发不是很大,因此他们两个坐得很近。召觅一垂眸,看到边羽穿的宽松的牛仔裤,还有半隐藏在裤筒里的白色运动鞋。这瞬间,边羽在细节上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青春飞扬的。
  “那我今天过来,没打扰你吧?”边羽问。
  召觅笑了下:“当然不会。我今天没什么事,你不找我,我本来也打算去找你。”
  “你找我……是只想找我?还是为什么事情?”
  召觅张张嘴,顿了一下,说:“你先说说你的事情吧。”
  “你上次跟我说,你有再见过一次那个一直来我家的记者。”边羽问,“你有留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不过我不能随便暴露他人隐私,如果你有需要,我帮你联系他。”召觅轻而易举地就猜到,“你想问他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边羽点了一下头。
  召觅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边羽会决定查他父亲的事情,没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他起身到房间里去,拿起充电的手机。他先是打了一个电话给柯记者,对方没接电话,召觅给他留了言。
  “给他发消息了。”召觅回到客厅说,“他回复之前,你可以先跟我聊一聊。我也许能帮你分析一下。”
  召觅的职业,让他在做事件分析上向来不差。边羽本能地信任了他:“关于我爸那件事,你了解得多吗?”
  “几乎全部了解。”召觅约是斟酌了几秒,才用“全部”这个词。
  “全部?”边羽着重询问着两个字,心底是闪过一丝讶然的。
  召觅点头:“事发地点,事发后官方的一些声明,相关报道,我都看了。”
  “这些是在你见过我二堂伯后去了解的,还是?”
  “在得知有记者调查你之后。”召觅问,“你会觉得这像是在被我调查,而不开心吗?”
  “还好。”边羽说,“我不会有那种感觉。”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微妙的奇怪的情绪。
  他确实没想过,召觅会去了解那么多和这个案件相关的事。召觅从没说过,也没显露出来过。
  “那就跟我说说你现在的想法吧。”召觅拉开茶几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一根笔。
  边羽瞥了眼他拿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我像是要被问笔录了。”他口气不像认真的,而像是玩笑,但他向来语调缓而平静,没有很打趣的口吻。寻常人听不出来,但召觅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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