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四叔公却不怎么吃得下,两瓣没剥开的大蒜在手中转着。倏忽开口:“小羽,你老实跟我说,你其实是那个……”
  吃着面的边羽抬头看他:“哪个?”
  四叔公抓抓脑袋,一张脸皱巴了一会儿,说:“你其实是,是以前那个年代常说的‘同志’是吧?”
  第49章
  边羽细细嚼着口中的面疙瘩, 嚼得完全没有噎住的风险了,才吞下去。
  “什么意思?”他问四叔公。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四叔公常看不出边羽脸上的情绪,分不出他的真假, 为此郁闷,“‘同志’,就是那个,男的和男的……”
  “男的和男的?”
  四叔公越看边羽越像不懂装懂:“啧,是这样,因为你都没交过女朋友,也没带女的回来过。直觉告诉我, 你有可能喜欢男的。”
  边羽筷子夹面坨坨的动作一小会儿也没停顿,自然而然地吃着这份长相和口味都凑合的食物,只是不应他的四叔公。
  四叔公以为边羽是被“说中”了不好意思起来, 连连感慨,口上说什么时代变化, 他见识广阔不觉得这东西稀奇, 又说自己不是边羽的爸和爷爷,不会试图改变什么。把手中一颗蒜完整剥出来后,他问:“所以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边羽还是不回答他, 一碗面已经吃了一半了。这口感够是难吃的, 只能当充饥的粮食。不过边羽对美食一向没太大追求, 把难吃的食物当垃圾,把嘴巴当垃圾桶,一样能将就倒进去。
  四叔公吃了口蒜,扒了口碎成块状的面,开始念叨起来:“就算喜欢的是男的,也得带回来让长辈帮你看看, 知道吗?主要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伴,不像话。
  “你看住坡下的那家口,人儿子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
  “我关心你是正常的,我这些年,比你爸,比你爷爷照看你都多得多。
  “你这种情况的我以前也见过,不就是同性恋嘛。但是人家也是到年纪就谈朋友了啊,没有像你这样的,从来身边就没一个……”
  边羽一碗面疙瘩吃得干净了,抽了张纸巾,把嘴擦干净,正经地和四叔公说道:“你知不知道,不管一个人是不是同性恋,被催婚都会觉得很烦。”
  四叔公怔怔说不出话来。等边羽收好碗筷,上楼去了,他才对着楼梯上的背影不忿道:“你还烦上了,我还烦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有个开明的长辈!”
  二楼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第二日,下午,李姐路过他们家门口,正好见边羽穿着工装在庭院里组装木榫,站院门外和边羽打招呼。边羽破天荒地主动把人请进屋里坐,表情虽然依旧半温不冷,行为上却殷勤给她倒水沏茶。
  四叔公从仓库里出来,见到李姐坐在客厅内,忙脱下手上磨得又脏又破的工作手套,丢到一边去。四叔公让边羽先好好招待李姐,他赶紧要去洗个手。
  四叔公到卫生间洗手的间隙,边羽给李姐泡好一杯热茶,郑重其事地和李姐说:“我四叔公一把年纪了,身边从来没个伴。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要找老伴,作为他现在唯一的亲人,我知道他也需要。”
  李姐端着茶应和说“是这样”,她身边认识的,有很多死了老公的,也有年轻时离异的太太,都在想着找老伴,晚年好有照应。
  边羽说:“李姐这边有没有合适的?有的话,等一下拿照片给我四叔公看看,介绍一下。如果成了,媒人费我会出。”
  四叔公洗完手到茶桌上入座,热情地问李姐今日怎么有空来做客。边羽找了个借口先离开,李姐远远给他使去一个“一切都明白”的眼色。
  等边羽离桌后,李姐就着机会切入老年相亲话题,拿出手机,筛了好几张照片给四叔公看,并一一给他介绍照片中那些太太们的情况。四叔公越听脸色越不对,蓦地站起来,四处找边羽的身影。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二楼边羽房间的关门声,四叔公活生生是要被他气厥了。
  过几日,这件事算平息了,四叔公终于不再跟边羽唠叨“找伴”、“带人回来”的事。也正好是有另一件大事叫他在意起来。下个礼拜就是边羽的生日了,他得想想今年怎么给边羽过这个生日。
  周五,家里自早晨起就停了水,水龙头拧开,滋噜滋噜响,就是出不来水。边羽出门向邻居打听到,社区的水管破裂了,这一片区的房子都停了水,水厂派来的人正在修理,不知得修到什么时候。
  四叔公喃喃骂当年做水管的那些人不厚道,尽做些“豆腐渣”。骂完了,就出门去超市买桶装水。
  边羽没水洗脸,脸绷得难受。他记起之前出远门时,背包里常会买包湿巾放着,便到房间内,从衣柜里拿出背包,在背包中翻出一包全然未开封过的湿巾。
  他抽出湿巾,折起来,慢慢擦拭脸庞,跟着扬起下巴,从下巴往脖子底下擦。擦完脸和脖子后,他要将书包放回柜子里去,隐约见到夹层里放着一张相片。
  边羽立刻记起来,这是早前去申海时,从越文舟那里取到的合照。一直放在书包夹层里,没拿出来。
  昨日四叔公刚清理出一批木工艺旧货,当中有个颇崭新的相框,与这张照片的尺寸正好能配上。
  边羽把那相框找出来,将这张合照嵌进去。他擦拭框住相片的玻璃面,跟着把照片放在书桌上。
  这张书桌上不止这一一幅框好的照片,还有一幅是三年前拍的,让水晶相框框着的竖构图7寸照。那张照片里的天空是雾蓝色的,雾天之下,边羽走在一条街道上,穿着松垮的深咖色针织外套,手里握着一杯美式,风将他当时褪成深棕色的半长的头发吹乱,遮住他半张脸。
  他不记得那天要去做什么事情了,只记得那天特别的困,不断用咖啡提神。一个在街边摄影的人把他拍下来,上去和他说,他们是开摄影店的,原是要收旅客的钱才给照相,但边羽这张照片特别的好,他免费给了边羽,希望边羽能授权他们把放大后的相片贴在店门口。
  边羽有收藏照片的习惯,一张张照片,有的挂着,有的摆着,有的放在相簿里,有的一沓压在抽屉里,来不及去整理。
  这张校园合照,是边羽鲜拥有的他大学时期的照片。那时他的衣装总是肩口和领口都挺括的,一丝不苟的。相框玻璃面上映着他现在的脸,好像隔着7年的两个他,以某种突破时空的方式会面。
  照片里的那一年,他看天空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过能见到今天自己的模样。
  桌面上的手机一声震响。边羽点开来,是越文舟给他发来一个定位——鹭岛航司的招待所。
  越文舟:我到鹭岛了
  越文舟:想不到,这座城市的气候这么温暖
  边羽疑惑地发去一条:你不是说,八月份才会来训练吗?
  越文舟:你还记得
  越文舟:本来是要等八月的,不过航司说现在正好有公寓要清出来,要提前两个月做登记和选房子
  越文舟:如果不提前选好,到时候可能就会被分配到不好的房子了
  边羽:那你这一次选好,就可以直接住了?
  越文舟:下个月可以先搬东西进去
  边羽:提前一个多月就给你们安排好公寓
  边羽:挺慈善的
  越文舟:是啊,我听说鹭岛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越文舟:但是航司对我们这一批新人还不错
  边羽:恭喜
  越文舟:谢谢
  越文舟:所以,你今天有空一起吃饭吗?
  越文舟:或者,后面两天的时间也行
  边羽盯着桌上那张合照,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良久按下回复。
  边羽:中午可以
  对方的信息正在输入中。
  边羽打断他的回复:我待会儿发地址给你吧
  边羽:这里的餐厅,我应该比你熟
  越文舟:好啊,那我等你
  边羽从衣柜里拿出短袖浅色衣服换上,天气转热,春秋季的衣服无法再穿了。
  他下楼的时候,水龙头咕噜咕噜转响,声音逐渐变大,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似的。他估计是水来了,正好,到浴室里痛快地洗上一把脸。
  出门前,边羽给四叔公发了条语音消息告诉他中午不在家吃。
  走出家门,他看到庭院里有一张被清理出来的全身镜,摆放在院门旁,四叔公说是要送人的,等那人来拿。
  边羽驻足在院门口查目的地地图,正好站在这面全身镜前。镜内倒映出他夏未来临前,这闷热天下,头发微汗润的样子。
  他头发又长长了,发丝一些散在额角,洗脸时水溅到发丝上,还未全干,白中透着一丝极其浅的金。这整个春天太阳日都少,他晒太阳的时间不多,现在肌肤的颜色比他的头发还要浅,白得丝毫不像任何一个东方地区的人,在雨下被镜子折射后,如一块会发光的没有一丁点儿杂质的玉。因此,倘若有任何人站在他身旁,看起来都是暗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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