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那日在皇后宫中,皇帝确实告诫过,此事由他自己处理,旁人不允许再插手。
  盛怒之下天威迸发,安喻身姿挺拔、凛然不惧:“微臣奉命调查此案,不调查出幕后真凶,岂不是愧对陛下恩泽?”
  “陛下,您就不好奇,那名女子腹中骨肉为何莫名其妙流产?为何凶手会是那名妾室?为何那名女子毒杀那名妾室之后此事不了了之,没有后续了?”
  “安喻,你放肆,你真当朕不敢砍了你的脑袋吗?”皇帝终究是皇帝,哪怕到如此境地,仍然保留着自己的帝王尊严。
  “陛下当然敢!”安喻继续向前逼近,和帝王隔着狭窄的书案紧紧对峙,分毫不让。
  “因为那名女子腹中孩子乃是自己丈夫亲手所害,为的就是嫁祸自己的妾室,让她们二人相斗,你死我活!”
  “毒杀那名妾室毒药更是他丈夫亲手所配,还帮她暗渡陈仓,掩盖罪证!”
  皇帝身体往后跌落,沉重的身躯疲惫地跌落在龙椅靠背上:“安捕快,想象力真是丰富。不去写故事真是可惜了?”
  “无凭无据,怎敢胡乱造谣?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别急,”安喻毫无被威胁的恐惧,“微臣既然敢说,自然是有真凭实据的。”
  “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不是陛下您一手安插?那碗害死自己妻子腹中胎儿的红花不是您亲自吩咐她端上的?梅妃娘娘残害胎儿的证据不是您一手置办?皇后毒杀梅妃的梅花醉不是您吩咐太医院给她的?事后让她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不也是您吗?”
  安喻手持一沓厚厚的纸张,有些已经泛黄,有些还很崭新,递给在座的众位大臣。
  “婢女的招供、太医院张景明保留的药方和证据、崔嫔的证词都在这里了。”
  “我想张太医本想和那四个死者选择一样的死法的,只是案发那晚被人提前一步察觉,不得已选择了自焚的死法,为的就是让那人放下警惕,以为那些证据都已随着一场大火烟消云散了。”
  丞相反反复复看着那些证据,最终语气颤抖地开口:“安捕快,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的梅妃娘娘之死乃陛下纵容皇后刻意为之?皇后是直接凶手,陛下是幕后操纵者?”
  安喻不答,但众位大臣已经从这些真凭实据,这些血淋淋的人命中看到了丑陋的真相。
  “所以,逼死这几个死者,让他们相继自杀的也是陛下吗?”众臣内心惊慌不已,如此草菅人命、心机深沉的人,真的是他们礼贤下士、温和待人的陛下吗?
  “不是。”意料之外的,安喻重重地摇了摇头。
  “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心甘情愿自杀的。”
  “我最开始也进入了误区,以为是陛下斩草除根所为。但后来不管我怎么查,也查不出这几人背后的关联,我相信陛下应该也不知道这几人真实的身份。”
  皇帝的眉眼轻抬,忍不住看向安喻。
  “直到那天我在储秀宫看到了梅妃娘娘的画像,梅妃娘娘的耳垂后方有一个小小的梅花胎记,而那五名死者的心脏处也有一枚梅花标记,只不过都被梅花刺所掩盖了,只漏出一些边边角角,若是不察,很有可能把它当作血痂之类的东西去处理,但若是联想到一起,便明确那东西的形状了。”
  “我想若是没猜错的话,前四名死者应当都是慕容家的暗线,至于崔嫔娘娘应该是知道真相后刻意为之。因为她胸口的印记有些重,想来是刻上去不久。”
  “不,或许崔嫔娘娘早就知道幕后的真凶是谁了。她那么聪慧,凭借着卑微低贱的身份一路扶摇直上,怎么也不会蠢得看不清事实。只是她顾虑的太多了,不敢轻易揭发,只得忍住绝望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中忍辱偷生,再伺机为自己的主子报仇。”
  “如此说来,陛下待皇后娘娘到底是全无情谊还是倾心以赴?”
  第142章
  全无情谊, 却想尽办法帮助她掩盖事实;倾心以赴,却对她心狠手辣,毒杀其腹中胎儿, 致使一个女子终身不孕。
  “若老臣没有记错的话, 陛下初初登基之时, 太后把持朝政,众多藩王虎视眈眈, 皇位坐得并不安稳。”
  “当时若不是万俟将军一力支持,恐怕早已被人取而代之。而那一年正好是皇后娘娘入主中宫的一年。”
  “而昨日,”丞相大人看着龙椅上的帝王,第一次发现辅佐朝政多年, 却看不透这个一向宽容仁厚的帝王, “万俟将军递交了奏折,想要携女儿告老还乡。”
  一国皇后,怎能说走就走?当时他还诧异,万俟将军一家虽有功于社稷,但这么多年军功威望甚著, 早已有功高盖主之嫌,众臣无不担忧,却没想到万俟将军竟然自己激流勇退, 这背后很难说没有这位帝王的推波助澜、运筹帷幄。
  君王手段高明, 本应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若如此不择手段、阴狠毒辣, 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万俟家、自己的女儿不是下一个皇后或者梅妃呢?
  想及此,众位大臣纷纷低下头颅, 再也不敢往过多的地方深想,在朝为官, 保不保得住自己头顶乌纱帽倒是其次,若是有朝一日,祸及家人、牵连满门,那这……
  “安喻。”
  皇帝语气轻柔,冠冕下的眼眸抬起,杀意升腾:“包括在场的诸位。”
  皇帝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曾经或趋炎附势或耿直劝谏或秉公为国的熟悉面庞,语气冰冷决绝:“今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话音一落,他朝梁上挥手,隐匿的众多暗卫凭空而落,门外的皇家禁军持刀枪而入,将众多大臣牢牢地围在中间,灭口之意昭然若揭,今天御书房绝不能走出一个活口。
  “陛下!”丞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虽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但当它真的赤裸裸地摆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这个辅佐过三朝帝王的大臣还是忍不住寒心。
  在场的每一个大臣都是国之重臣,从皇帝即位起便一直伴驾左右,如今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让人如何不脊背发凉。
  连皇帝身边一惯侍奉的贴身太监都忍不住开口:“陛下,不管是梅妃娘娘还是这五个人都并非您亲手所杀,若真论起,旁人……”旁人也只会议论帝王心机深沉、不择手段,妨碍不了什么。
  然他未竟的话语都淹没在了溅起的鲜血之中,脖间一道血迹,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映照着帝王冷酷无情挥起的剑刃。
  整个现场瞬间噤若寒蝉,哪怕不服,在人命面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丞相早已年迈,本已时日无多,想到这些年殚精竭虑的付出,想到还囚居深宫的女儿,不由得绝望心起,悲从中来,直视着这位帝王血腥的双眼,一字一句,言辞铿锵:“陛下,老臣自知今日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你。”
  语气一顿:“微臣愧对先皇托孤之恩,愧对天下黎民百姓敬奉之恩,今日陛下执意大开杀戒,就让微臣率先垂范吧。”
  丞相深深地看了帝王一眼,便决绝地往御书房的柱子上撞去,事发突然,众人猝不及防,只看到丞相倒下的身躯和额头血流如注的伤口。
  顷刻之间,立毙两命。
  帝王眼色依旧执拗,不曾动摇分毫,眼见暗卫和禁卫军步步逼近,众人心下莫不绝望。
  “父王,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王恕罪。”寂静的御书房外,一道清冽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一身依旧农夫装扮的太子率领大军浩荡而来,身侧赫然站着一直未曾出现的慕容祁和本该告老还乡的万俟将军及皇后万俟遥。
  只是这位太子虽然嘴上说着救驾来迟,却命令大军沉着冷静地擒住了在场的暗卫和禁卫军,数量悬殊,顷刻间,高下立现。
  众人打斗间,慕容祁悄无声息地来到安喻身边,牵起他的手站到安全的地方,面色沉沉,看也不看安喻。
  这是生气了?
  安喻有些好笑地用食指在慕容祁的掌心轻轻刮动,眼中弥漫着柔和的笑意。
  这,这个样子,还让人怎么生得起起来!慕容祁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这么大的事却这么轻易动摇,真是个软骨头。
  他拼命压抑住自己上翘的嘴角,佯装严肃地训斥安喻:“你怎么敢单独行事,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小命难保!”
  真不知道这羸弱的身躯里到底是怎么敢生下这么大的胆量的?慕容祁嘴唇微泯,心下恼怒惊慌异常,对自己让爱人陷入险境的恼怒,对安喻性命的担忧惊慌。
  “因为我相信你啊。”安喻终于明白,不管何时何地,现在是,以前的世界也是,这个人哪怕拼尽全力也绝不会让自己独自一人身处险境,束手无策。
  他应该确切地相信,他爱他,超越生死,至死不渝。
  一场宫变,以帝王禅位伏诛,太子登基为结局。
  侥幸存活下来的各位大臣无不感沐新帝恩泽,诚意拥护,朝野上下一片祥和。
  再次见到万俟将军的时候,是在郊外的十里亭。这位年事已高的将军更生华发,脊背佝偻,脚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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