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沈大人?!这怎么可以啊?!”
  “历来没有女子胆敢如此残害丈夫的——这与理不合于法不合啊!”
  沈灼似乎被扰的有些烦了,瞥了他一眼道:“哦,你在教我,什么是理,什么是法?”
  那人立马吓得脸色惨白,那群太医院的老头子们立马一起跪下,连连磕头:“老臣没有这个意思!”
  “老臣没有这个意思啊——您是第一司法,自然理法都由您说了算的……”
  沈灼收回视线,只对身侧之人道:“尽快处理,帮尚医师将赵医师的尸体入土为安。”
  两兄弟先行反应过来,先后上前。
  雀不飞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气息。
  这种气息令雀不飞胆颤,他几乎是立马反应了过来,转身看去的瞬间————只见,尚青荷一身白衣青纱,手持一把小刀,瞬间将其埋入脖颈之中。
  动作之快,好像令血液都有些停滞。
  等到一片红从中涌现而出,雀不飞这才恍然。
  “尚大人!!!”他想要扑过去,将摇摇欲坠的人接住。
  可尚青荷却缓缓垂落而下,像是一片随风而落的青叶,最终枕在了赵彭年的胸膛。
  脖颈处的血液涓涓不绝,渗出的红将两人的衣服染成了一般颜色。
  雀不飞在这一刻,好像看清了赵彭年的容颜。
  “你们愣着干什么!救人!!!”他的声音有些撕裂。
  太医院的人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手稿!!!她手边的手稿要浸血了!!!”
  这一声响起,这群原本木讷的老头瞬间反应过来,几乎是争前恐后,前仆后继地冲上前去。
  不过他们着急忙慌去救的,不是那早就没了生机的青叶,而是青叶手边的一叠枯黄的纸。
  雀不飞看着尚青荷的脸颊,其实他已经知道,那样的伤势,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了。
  可是他似乎瞧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些许释然的弧度。
  雀不飞突然恍然大悟,只有泄力的、坠落的这一刻,尚青荷才算真的活着。
  庙宇深处的小院之中,两步小房。
  枯骨之上,青叶一片。
  春日的阳光倾洒而下,像是一道超生的圣光。
  一阵清风吹来,吹动了刀客的发梢,卷起他的发带。
  他下意识地抬起脸来,看向窗外沙沙作响的枝叶,看向远处天边的云,看向那耀目的太阳。
  两位悬壶济世的壁人,好像……死在了新生的一天。
  ……
  第122章
  众人依靠着尚青荷和赵彭年留下的药方, 没过几天就已经逐渐痊愈。
  并且太医院还在整理尚青荷手稿的时候,发现了关于腹腔图脉络的全部解析。他们知道,这对于往后几百年的行医, 都将是不可撼动的基石。
  沈灼将此事禀明, 太子下令追封尚青荷医勇仙人,在莲花城设立雕像, 以香火庙宇供奉,特此追思。
  雀不飞听罢,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甚至也没有因此觉得受到多少安慰。
  “师兄,你不开心吗?”商叙南侧目问他。
  雀不飞:“人死后的事情不是给死人看的, 是给活人看的。”
  “我想他们二人对这些虚名本就毫不在乎, 就算是封号串联八百代, 他们都丝毫不在乎。”
  “既然本人不在乎,我为何还要因此开心。”
  商叙南点了点头,只是道:“最起码, 救了人,他们是开心的, 对吧?”
  雀不飞听罢,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他们是开心的。”
  时疫虽然得到了解决, 但是常年大旱导致的百姓颠沛流离, 西北地区城镇民不聊生的结果依旧没有得到本质上的处理。
  虽然三字狱的黑甲军带来了不少物资, 能够暂时解决莲花城乃至雍城一代城镇的燃眉之急。
  但这总归是治标不治本,总不能一直靠着这些物资苟且度日。
  可是这天气。
  雀不飞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远处滚滚曜日。
  虽然才是春日,但已经赶上酷暑时分的燥热。
  若是在正午的时候在大街上蹲上一会儿, 身上都要掉层皮。
  地面的干旱似乎也更加严重了。
  与他一眼愁容的,是那些时常看着天色唉声叹气的百姓们。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雨水。
  让这早就枯涸的土地喘一口气。
  商叙南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忧思。
  :“师兄,你在想什么?”
  雀不飞看着他好奇担忧的样子,顿感心中一股暖意。
  他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只是到:“我在担心,若是一直不下雨,百姓们是不是还有可能如前几日的遭遇,再经历一遍。”、
  商叙南:“师兄,你不是说,这世界上命运是最难挣脱的,不应该去思考那些不可改变的事情,徒增伤悲吗?”
  雀不飞下意识看向他,他还说过这个有水平的话?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雀不飞轻轻笑了笑:“这次有些不同。”
  “那句话你就忘了吧。”
  商叙南不解:“为什么?”
  雀不飞:“许是我年少轻狂的时候说出的话。其实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无法与命运浮沉之人感同身受,而说出的不痛不痒的大话。”
  “我和小钗有没有跟你讲过,关于我们童年的事情?”
  商叙南明显诧异地眨了眨眼,道:“师兄,你们童年不都跟我在一起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
  雀不飞勾了勾唇角,拍了拍他的脑门:“你忘了,我和你燕师兄是师父捡来的,而且我们比你大好几岁,自然有你没在的时候。”
  商叙南垂眸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他低声道:“师兄,对不起……”
  雀不飞诧异了一下,冲着他挑了挑眉:“你这孩子,怎么突然道歉?”
  商叙南垂着脸,似乎是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声呢喃道:“我之前……我之前一直都不懂事。我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真的对不住,我知道是我任性妄为,害得你和燕师兄那么早就离开了家……是我的错。”
  雀不飞瞧着他的模样,听出他话语中的微颤。
  片刻后,刀客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后脖颈,将人拉入怀中。
  “这件事不怪你,放在谁身上都会在意的……”他轻声说着,揉了揉枕在自己怀中的脑袋,又道:“允许你哭一会儿鼻子。”
  商叙南几乎是瞬间哭出了声,他扑在师兄的怀中,如同孩童没有任何差别。
  少年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着,像是把这么多年来郁结在心头的抱歉和别扭统统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许久过后,雀不飞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的衣衫被淌湿了。
  他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你小子,还没哭够。”
  “林黛玉都没你会哭……”
  商叙南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红彤彤的眼睛道:“林黛玉是谁,他也跟你哭过吗?”
  雀不飞无语地瘪瘪嘴道:“一个故人。”
  “总之,这次哭够了,以后好好生活。”
  商叙南点了点头,有些郑重其事道:“嗯!”
  “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的……带着我娘,我一定会照顾好娘的。”
  雀不飞轻叹一声:“好孩子。”
  他的眼神中被带出一丝哀然,有些时候,当你突然意识到什么东西可贵的时候,大多都是在已经失去的时候。
  你决心长大的契机,是某个人离去的那一刻。
  好像一记耳光,将你彻底打了个清醒。
  我们会为此流泪,为此挣扎,为此痛苦。
  但最终,我们都会继续向前走,带着那心口的伤怀,永远清醒的走下去,永远清醒的痛下去,永远不会有机会解脱。
  ……
  “师兄,你还没告诉我,你和燕师兄小时候的事情。”商叙南开口道。
  雀不飞犹豫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
  “其实我小时候还算幸运一些,经受饥荒之后,也只是食不果腹了一段时间,就遇到了师父。”
  商叙南长了张嘴巴,诧异道:“师兄,你也经历过饥荒啊?”
  雀不飞:“小小的经历了一下。”
  “我其实一开始看见你燕师兄没来,还有些难过。但后来,我觉得他还好没来。”
  商叙南纳闷:“为什么这么说?”
  雀不飞看向那双带着好奇的眼睛,突然长叹一声,开口道:“你燕师兄小时候,要过得更苦一些……颠沛流离的饥荒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儿时时光。”
  “也足以颠沛他的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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