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当然,魏琮,他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将一切思绪摒除,他朗声喊:“来人,点灯。”
  沉默候立在屋外的侍从婢女自黑暗中齐齐隐动,如一个个影子悄无声息出现,眨眼间,烛火自院落各处燃起。
  谢春酌看着他们完成吩咐后,一个个乖顺而恭敬地重新退回原位,成为木雕,等待下一个吩咐。
  ——这些奴仆都是丞相府送来的。
  当初在船上时所想的一切终究成真。
  只是这真里面……有多少是真的衷心于他呢?
  威胁还是太多了。
  谢春酌微微扯动唇角,面上带了几分柔和的笑,随后起身,往外走去。
  一天结束,明日他还得上朝、再回到翰林院值班。
  -
  天光乍亮。
  绵绵雨水随风而落,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吹进伞下,如鬼针草般沾在人的衣衫上,不知不觉润湿布料,待得人步入屋檐之下,想抖抖雨水,就只觉袖口衣摆沉重寒冷,无论怎样也没法驱寒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加之时辰尚早,大殿内点起烛火,来往官员聚集在一起,低声说话,或闲聊或谈论近日朝堂琐事。
  大事是不会说的,若是被政敌听见,抓到把柄就不好了。
  谢春酌待在翰林院这边,几人不是年轻的士子,便是脾气温和的中年人,上官做到顶,已进内阁,没有人不长眼敢惹他们。
  更何况谢春酌还和姜丞相结亲,指不定什么时候一飞冲天,好话还说不及呢。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去吃席,沾沾喜气。”与谢春酌同进翰林的吴阅一边轻轻跺脚,一边打趣。
  殿内太冷了,阴寒逼人,他们的官服里面又不能穿太厚,以免臃肿难看,只好硬撑。
  年纪大一些的老官员脸色都冻青了。
  谢春酌也不多承让,他身体本就不太好,此时面色微微发青,唇色浅淡,站在不甚明亮的红柱旁,面白如纸,眉目偏又精致,乍一看像个死去已久的艳鬼,叫人不敢多看。
  他对着吴阅笑了笑,说话间吐出一口热气,白雾似地飘散。
  “定在七月,初夏。”
  这个时间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只是时间太紧迫,嫁娶仓促。
  “那么快。”几位听到这话的官员不免疑惑。
  谢春酌面不改色:“丞相大人他们定下的婚期,说是良辰吉日,最好不过的好时辰。”
  此话一出,官员们就不便多问了,问问谢春酌还行,谁有胆子去问丞相,你为什么要那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
  “看来是我们谢大人风姿过于出众,丞相生怕有人截胡,想着早早定下来。”
  有一官员戏谑,挤眉弄眼地讲八卦,“我家隔壁……林侍郎家的女儿,谢大人可还记得?就是你那日高中状元朝你扔帕子,帕子还扔到你头上的那姑娘。”
  官员不等众人追问,自己便迫不及待地说:“她当时一回去就闹着要让林侍郎去谢大人家提亲,结果没想到林侍郎一时矜持,没下手,想着派人先去谢大人老家打听一番。
  结果没发现谢大人有什么不好的地儿,回来打算找喜婆私底下找谢大人时,才发现,嘿!谢大人已经和丞相府定亲了。”
  官员说得眉飞色舞,“现在林小姐在家里闹呢,说林侍郎坏了她的姻缘,如果不嫁谢大人,她这辈子都不出嫁了,昨日半夜还闹上吊,我家上下都被这动静给被吵起来了。”
  众人哗然,又不免窃笑,因着林侍郎是户部侍郎,明明掌管钱财,又自诩出身世家贵族,清高得很,平日里阴阳各官员铜臭味十足,庸俗。
  朝中官员众多,但十之八九还是小门小户爬上来的,就靠着这点俸禄过日子,听到这话谁能不恼火?
  林侍郎因着此事,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有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不,家里出了点儿事,现在里里外外谁都在笑。
  谢春酌倒是及时阻止道:“女儿家私事,还是少讲为妙。”
  林侍郎惹人嫌,林小姐无辜,少女心事不该被耻笑。
  那官员被打断,心下不喜,正准备阴阳对方一句,但话未开口,敲钟声骤然响起,上朝时辰到了。
  众人收敛神情衣摆,肃容回到自己的位置规矩站好,开始等待。
  当太监尖细的喊声拉长,响彻大殿时,众官员齐齐下跪,俯身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苍老疲惫的声音悠悠响起。
  官员陆陆续续起身,随后便开启了这一天的朝事启奏。
  谢春酌身为六品小官,位置靠后,几乎要到大殿门边,他身侧是红柱,遮挡些许身形,也遮住了寒风冷意。
  他微微垂眸,听着官员们一一上奏,部分被驳回,部分交予丞相、内阁审批,还有一部分刚说出来便被不同流派的官员斥责反驳,最后二者、两个流派互相攻击争吵,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大殿瞬间成了街市,口水横飞。
  不多时,皇帝一声不耐的“好了!”,阻止了众官的吵闹。
  争吵的官员当即下跪,“求陛下恕罪——”
  皇帝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瞥向了身旁的贴身太监钱公公。
  钱公公识趣,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众官员不敢再吭声。
  谢春酌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敢再上奏,让皇帝评理,因为皇帝是真的会杀人,而且是兵不血刃地杀人。
  犹记上月尾,有一官员怒斥皇帝身边的钱公公奸佞,又骂某个二品官员私下进奉给皇帝珍奇异宝,甚至骂了静谭身为国师不劝导皇帝勤政,导致皇帝对上朝不上心,放权给内阁,怕以后国生祸端。
  皇帝当场暴怒,要将其拖下去斩首,但最后不知为何,看着官员古怪地笑了,不仅阻止了禁卫军把官员拖走,还赏赐了官员一样物品。
  谢春酌本以为这是私下敲打,结果翌日,那官员没来上朝。
  他心中疑惑,问询官员,却没人敢对他言语,最后还是吴阅在下朝后跟他说,那官员在头天晚上就死了。
  死在自家院落中,四肢、头颅被割下扔至一旁,躯体掉落至井中,而动手杀人者竟然是与官员恩爱非凡的妻子。
  其妻子自言昨日梦魇遇鬼,为了保护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奋力与鬼争斗,结果天亮,日光浮现,满院血泊之中,居然是她丈夫的尸首。
  更古怪的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其官员府中上下竟无人知晓半点动静。
  最后官员之妻自刎而亡,举家搬迁,带着尚在襁褓的孩子回了老家。
  更恐怖的是,在吴阅说完之后,一位翰林学士经过他们,低声说了一句:“这不是个例。”
  谢春酌细细查了,发现早就在几年前,皇帝便已经学会了用这种手段“惩罚”不听话的官员。
  现在朝堂上的官员多是近几年选拔上来的进士,亦或者是外地任官提拔回京的……在六年前,因为死亡官员人数太多,以至于连开两场恩科。
  谢春酌立刻就想到了柳夔曾经说过的器人,皇帝昏庸喜珍宝,地方官员进贡器人……而魏异死得不明不白,至今未有消息,是否也是被侯府进贡给皇帝了呢?
  否则那名官员又是怎么死的?
  “退朝——”在钱公公的叫喊之下,谢春酌跟着众官员下跪行礼。
  身子弯下,膝盖还未落地,一声沉稳的男声突然响起。
  “且慢。”
  众人诧异,还以为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员居然还敢触皇帝霉头,结果侧目看去,竟然是身穿官服的荣国侯。
  谢春酌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荣国侯出列,弯腰对皇帝作辑行礼,笑意盈盈道:“臣有一物,因是祥瑞,所以想献予陛下。”
  “哦?什么祥瑞?”皇帝饶有兴趣,阻止了钱公公喊退朝的举动。
  荣国侯恭敬道:“前两月春闱时,天降暴雨,白蛇游天,此兆其实是白蛇渡劫成仙,因对人世间有所留恋,所以才飞至皇城上空。”
  “臣之子魏琮顾念陛下真龙天子,白蛇渡劫飞升又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因此外出,寻找白蛇留在人间的尸首,想要献给陛下,……臣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
  荣国侯叹息:“只是蛇身巨大,他无法带回,最后只将其头颅斩下,想要献给陛下。”
  话罢,荣国侯跪下,叩礼:“殿试春闱,白蛇渡劫,乃是国运昌盛之象!故而想要将此蛇头颅献予陛下,望陛下千秋万载,福运安康!”
  在朝为官,没有人是傻子,在荣国侯话音停顿时,脑子灵光的官员已经跟着跪下来,高喊:“陛下圣明——”
  呼啦啦的奉承引得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
  “你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皇帝看着荣国侯意味深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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